重门金缕衣

　　十一月十五这日，陈荣儿坐了轿子去娘娘庙上香。

　　自她八月初时嫁进钱府，往后月份里到了十五这日她都要去那上香请愿。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去时，庙里的老师太见了她惊讶得合不拢嘴，还不住说着什么。后来她一问,才知道钱千益死去的大夫人连氏曾经在娘娘庙鱼目混珠偷身离开。她听了之后，想着自己初到钱府时下人看她的目光，她就明白钱千益为什么将她娶进门。陈荣儿心性之高，是断不愿做别人的替代品的。她向着三圣母许愿，让钱千益真心爱上她，而不是因为她像连氏。还许诺如果成了，要来还愿给圣母铸金身。都说诚心可动天，所以她逢着十五日就会来。

　　这日她许愿回来，在路上出了个岔子。有一个小叫花子走路时在吃一个热包子,一时没拿好，包子滚到她轿前。小叫花溜进轿底捡包子，轿夫一时没抬稳，让她颠了几下。她听丫鬟说了，让跟着的小厮教训小叫花子。结果后来跑出来一个妇人来阻止，说她仰仗钱家势力为非作歹。她掀开帘子瞧了一瞧，见是个年轻的丑妇，穿着寒酸。她想着说不定两人串通好了来闹钱的，于是让小厮停手扔几个铜板给那妇人。

　　连翘在街上买东西，见着钱家小厮欺负一个小乞丐却无人管束。她一时气愤，就出去阻止。这才知道是钱千益的二夫人陈氏的轿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就觉着陈氏性子是十分泼辣的。等陈氏揭帘子露脸的那刹那，她一时恍惚。陈氏让人扔了铜板走了。连翘安慰小叫花子，用那些铜板给他买了新的热包子吃。心中却想钱千益的新夫人性子这般厉害，倒和他的脾气相配了。只是看着那张脸时，她一时错以为是自己坐在轿子上。

　　陈荣儿回府后，郑娘向钱千益汇报情况。因着娘娘庙是钱千益的心结，所以陈荣儿去时，他都会叫郑娘派人看着。郑娘说起街道上那一出，钱千益本来喝着茶水的，突然将杯子放下道，“是吗？还有人敢管我们钱府的事，真是少见，还是一个穷酸妇人。我以为只有那个傻女人才会为不相干的人做傻事呢。不过郑妈妈你说她老去那儿，是许什么愿呢？”

　　郑娘不知钱千益是何意，打圆场说，“想来二夫人是祝祷钱家祥瑞，少爷生意红火财源广进这些吧。”

　　钱千益玩笑道，“我还以为是去庙里求子呢。听说去那求子很灵验的。”

　　郑娘忙道，“二夫人很疼小少爷的。何况二夫人进门不久，哪里会这样心切。”

　　钱千益让郑娘离开，想着她说的陈荣儿疼爱耀祖之说。确实陈荣儿平日对耀祖十分关爱，犹如亲生一般。可是她越是这样，他越觉得陈荣儿是在刻意借耀祖讨好他。钱千益对着天空轻声道，“耀祖，你想你娘吗？”

　　钱千益办生日宴，请了一些达官贵人和公子们，黄乐平也来了。见到陈荣儿时，黄乐平有些心虚，一口一句嫂夫人的叫着。陈荣儿认得黄乐平，只是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了，见着他时自然不用再避让，很有威仪的回礼。

　　钱江在清数客人送来的礼物一一记在礼单上，这才发现葛朱云也来了。想着上次的事，让下人多加照顾。宴会上众人谈笑，不外乎一些逸闻趣事。有些读书子弟乘着宴席向高官献媚巴结，希望获得科考举荐。钱江看了不免叹息钱千益的仕途作废。这边钱家府宴摆了一下午，至晚人群方散，接下来就是家宴。

　　陈荣儿让丫鬟将礼物呈给钱千益看。钱千益看着是一副金算盘，想着是钱江告诉她，他是从当铺学徒开始发家的。看过之后便让福禄收了放到字画库里。

　　陈荣儿娇媚笑道，“虽然奴家所有之物皆来自夫家，但是还是要略表心意的。”说着向钱千益敬酒。

　　钱千益听着话语熟悉，想到连翘在时，也说了一句‘我的东西都是你给的，送来送去不过还是放这家里没有意思，所以就没备下了。’钱千益连喝三杯水酒，饭碗中菜肴一口未动。

　　陈荣儿自从知道她和连翘的渊源之后，就向郑娘问了所有连翘和钱千益之间的事。她知道钱千益生日时连翘没有送礼物，而是以喂他吃饭作为补偿。钱千益当时只是笑说他的手又没被烫伤，并且指出连翘所怀的孩子就是最好的礼物，若是生的男子更是上佳。陈荣儿不想做连翘的影子，所以不会去喂钱千益勾他回忆。只是挑了些入胃的菜肴盛到他碗里。陈荣儿相信她可以用她的方式去改变钱千益的心意。那个连氏对钱千益这样不上心，她怎么会输给她。

　　米店里，连翘吃晚饭时有些走神。因着王屋又发病抽搐，王冯氏给他喂饭。

　　玉奴见她还是直愣愣的看着，用手肘撞她示意。连翘方才收回目光，木讷夹菜。她却不知因着她这样看着，那王冯氏心里才会有些讨厌她的。只是王冯氏并不知连翘是想到了别处在发呆而已。洗碗时，冯参进来跟她说话。

　　“姑父的病你也见得久了，怎么今日还这样看着？姑母有些不高兴的。”

　　“因为今天这个日子，想到别的事了。”

　　连翘尴尬的笑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想到钱千益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记得他的生辰。可能是因为她第二次见到他像孩子一样的开心笑着说，她的孩子就是他最好的礼物。

　　冯参见连翘如此，知她是有缘由的，只是不好和姑母讲明。便叫她以后注意些后就离开厨房。冯参的心里却有一种感觉，连翘的过去里除了有他的存在以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或许就是让连翘失神和难过的根源。他甚至猜想连翘曾和那男子结为夫妻。可是连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觉得连翘似乎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那般心思纯净。尤其是他亲吻她额头时，连翘小鹿乱撞的神色和绯红的脸庞，这些都不像是一个已婚妇人的表现。冯参想着想着忽觉自己想的多了，自从那次从莲花山下来，他的目光就已经离不开连翘了。

　　入冬以后，天气寒凉。连翘因为要做活，都没有带手套，常是手脚冰凉的。夜里睡时和玉奴挤在一块两人抱着取暖。吃饭的时候，等她将菜肴都端上来吃时，菜已半凉。取暖的碳炉也只有吃饭以及晚上睡觉时会用，洗澡的时候都是凉飕飕的，所以冬天她都隔着一两日再洗。连翘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在钱府过的金贵生活，她要习惯平民的冬天--没有人暖被窝，没有小手炉，没有暖室。

　　王冯氏心疼玉奴冬天还要洗衣服，见她手都长了冻疮，用自己的积蓄买了冻疮膏来给她抹上。又给了玉奴织了毛手套让她路上穿着。每次玉奴回来也会煮红糖姜汤给她驱寒。王冯氏甚而提议要将玉奴收为干女儿养着。玉奴婉拒了，虽然她知道王冯氏待她好，但是她和冯参连翘总是要离开的。她怕连翘见王冯氏对自己另眼相待心中感慨，所以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织了手套给她，自然冯参也是有的。

　　连翘虽然想离开米店，但是眼见就要腊月了，腊月近了就是新年。她不想一个人在外地过年，所以打算在米店过了新年，等来年春暖花开再离开。因而虽然见王冯氏待玉奴比她要亲，也不甚在意了。

　　腊八这天，王冯氏和玉奴包饺子蒸冬至包，连翘熬腊八粥不时要看着火候以免焦掉。屋外下着雪，天气寒凉冻人。三人都在厨房忙碌，关了门窗屋里热气腾腾的，窗户外面结着的冰花都有些化了。

　　钱府内院，陈荣儿穿着紧身貂毛皮衣，手抱暖炉在耀祖房内照看耀祖。天气变冷时，她更加细心照顾耀祖，怕他着了风寒。有时耀祖对她笑时，她真的就觉得耀祖如同她的孩儿一般。和耀祖相处的几个月，哪怕最初是为了讨钱千益的欢心而来，现在也有了几分感情的。

　　早晨钱千益喂耀祖喝米粥的时候，她坐在一旁帮着擦拭耀祖嘴里流出来的米水。那种感觉真的很像是一家子。她知道钱千益看重耀祖所以不急着要孩子，因而不小心怀上时背着钱千益偷偷流掉了。往后她和钱千益行房之后都要喝着避孕的药。她虽觉得这样做委屈了些，但是如果生的孩子得不到钱千益宠爱，那还不如不要出世。钱千益知道她这样做之后，倒是对她宠爱越甚，还说耀祖有她这个后娘真是幸福。可是深夜看着睡在一旁的钱千益时，陈荣儿想到自己流掉的孩子，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她不知道要多久他才会真心接纳她，她才能有她自己的孩子。

　　到了傍晚，吃晚饭前冯参叫连翘留着肚子不要吃太饱。连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饭桌上看冯参也吃的不多，便也没多吃。王冯氏还问冯参是不是中午吃多了冬至包胃口不佳。连翘洗完碗后，冯参见王屋夫妇都进了屋子，玉奴也去洗澡了，于是拉着连翘到了街上。

　　外头还下着雪，冯参撑着伞带着连翘到了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阳春面和延生雀禧面。两人坐在靠角落的桌子里等着上面。连翘这才明白过来。

　　“因为不能在厨房给你做面条，所以就带你出来吃了。”冯参歉意道。

　　“没想到你还记得。只是你干嘛也跟着饿肚子呢？”连翘心中感动，一股暖意流淌。

　　“总不能看着寿星吃面我流口水吧。这里的阳春面也很好吃，我早就想来吃的。”冯参温暖笑道。

　　连翘明白冯参是怕她一个人吃面觉得凄惨，所以陪着她。不多时，小二将两碗面端上。连翘看着延生雀禧面想着这名字取得高雅，初听时不知道是何物。见了才发现是放了牛肉、当归、番茄、党参、辣椒等。红汤汁看着诱人，喝了几口下肚，觉得身子暖热起来。

　　两人吃完面之后，去柜台结账。掌柜说阳春面一碗十三文，延生雀禧面要二十文共计三十三文。连翘觉着有些贵了，想着那阳春面平日不过才十文而已，今日腊八就多涨了三文。冯参付了钱带她出来。

　　“让你破费了，你平日里也存不了多少钱的。”连翘觉得亏欠冯参。

　　“寿星老想这么多可真是会老的。再说八月我问你生辰，到现在腊月都好几个月了，三十三文都存不到吗？”冯参打趣道。

　　两人说说笑笑，在风雪中欢乐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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