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不久中秋将至，又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连翘眼下在米店呆着，逢着过节的时候越发不自在，总觉自己是多余之人。但是离开米店,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中秋这样的日子，更让她思念父亲和碧娇。去年中秋她是和钱千益一块过的。那时她怀孕四月余肚子有些微凸了，钱千益老喜欢去摸她肚皮，说孩子感觉得到。虽然那时她一人孤身在钱府，身旁又是不怎么喜欢的钱千益，可是因为有孩子在的缘故，感觉还有个伴。连翘想着也该是时候打算以后了。

　　中秋这夜，米店内院里，一干人等坐在椅子上吃着月饼赏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月亮虽圆，但是还是有些残缺。王冯氏和冯参说着冯家往事，玉奴陪王屋说着最近街上看到的热闹之事。连翘见没自己插嘴的地，默默坐在一旁吃着月饼。

　　钱府里，陈荣儿和钱千益两人坐在长靠椅上。陈荣儿人依偎在钱千益怀里看着月亮。钱千益拿来食盘，挑了一个蛋黄月饼给陈荣儿吃。陈荣儿让钱千益把外皮咬了露出蛋黄时才吃。

　　钱千益笑道，“你这嘴可真刁，这么多品种的月饼，只这蛋黄的你还爱吃一点。”

　　陈荣儿娇嗔道，“这月饼做的甜了，皮儿薄馅又太多，吃多了腻味。只有这蛋黄的还有点咸味。”

　　钱千益止了笑，沉声道，“对，你不爱吃甜食的。”

　　钱千益回想到去年连翘坐在凳子上，每个月饼都用勺子挖了一些尝着。他还笑她贪吃，每个口味都要过一遍。连翘俏皮回说这是孕妇福利，孩子也要吃的。

　　而现在耀祖在一旁，六个月大的孩子乳牙才刚长出，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抓来吃。奶娘抱着他将月饼弄成糊泥状，然后一小点的喂着。

　　钱千益见了，忽道，“每个月饼抓点给小少爷吃，他随着他娘，爱吃甜的。”

　　陈荣儿听了，拿起一块五仁月饼对奶娘道，“这五仁里仁儿多，小少爷牙还不全怕呛着了，就不要喂了。”

　　钱千益见她对耀祖上心，倒也欢喜。耀祖没了娘，他续弦也是为了耀祖能有娘亲的关爱。

　　夜深了，钱千益带着陈荣儿回房休息。耀祖一早就抱回房了，怕风吹到着凉了。钱千益因着陈荣儿刚才那番举动，且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多了几分怜爱之情，将她拉入床帏内一番恩爱。

　　米店里人也散了，王屋夫妇回屋后就关灯睡了。玉奴去洗澡，冯参收拾东西走了。只连翘一人站在院中望着月亮。越到晚时，月光越发清幽动人。连翘忽然想到那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觉中就念了出来。

　　“怎么，有心事？”冯参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连翘此时的心绪纷杂，一时也说不清。借口要回房，走的急了，不想踩到院中青苔，脚下一滑就要摔了。冯参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连翘想起在花园那次她也是没小心要摔了，被冯参扶住。她抬头看着冯参，两人距离得近，五官都看的清楚分明。

　　冯参不想连翘会这样看他，心中有些发麻的感觉。他想着之前好像也有类似的情况，所以一看她要摔了，立马就警觉的扶住了。脑海中模糊着有些片段但是看不大清，只是心中有种熟悉的感觉。

　　连翘想着自己和冯参拉扯着，让玉奴看见要多想了。于是就要离开，不想冯参手却没放。她看冯参也在看她，四目相接触时，忽然想到李宅那次自己跌入钱千益怀里的时候。她抬头看着钱千益时，他就那样俯身吻了下来。连翘想着自己是多想了，冯参哪里会那样做。不想冯参突然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心中顿时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冯参也觉着自己唐突了，忙松开手向连翘致歉。连翘因着不好意思，话也不多说就往阁楼上走。

　　冯参呆在原地，想着自己为何会作此等举动。他也不知为什么连翘来了之后，他总是会关注她的动静她的心绪。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同情她孤身一人寄居在米店。可是今日的举动，已经不是同情可以解释的了。他只是觉得好像很早以前扶着连翘的时候自己就想这么做，可是当时没有做。现在看到连翘望着他的神情，他突然就想那样做了。他见连翘匆匆回去，想着是心里恼他轻率了。

　　冯参回到自己屋子里躺下，脑海里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俯身亲吻着连翘光洁的额头，闻到她发里淡雅的花香。其实刚才他看着连翘的时候，是想亲她的唇。只是觉得太过轻薄，便只亲了额头。他亲时，感觉心里像是有一树树的花在开着，柔情而美好。

　　往后在米店，连翘总是有意回避着冯参，连着玉奴都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只是他们不说，她也就不问。倒是王冯氏提点她多注意连翘。

　　这种尴尬一直维持到重阳节这日。商阳县附近有座莲花山，重阳时节附近居民会去登高望远。玉奴想着爬山对冯参身体有好处，也劝他去登山。玉奴本来要陪着他去，偏王冯氏腰痛病犯了，她要照顾王冯氏就没去。她想着连翘和冯参有着什么心结，就让他两人出去散心。

　　连翘不想玉奴会这样安排，要是拒绝了倒像她和冯参有隔阂一样。于是两人就去了莲花山。

　　莲花山脚下，有人在摆放着菊花盆栽，各色花景十分美丽。连翘有些品种都分辨不过来，本想向冯参讨教，又想着答应了玉奴不提从前。于是菊花也不能多看，就拉着冯参往山上去。

　　连翘见冯参身上佩戴着茱萸香囊，想着茱萸也有“辟邪翁”的雅号，心叹玉奴情深义重。等到走到半山腰，连翘觉得累了，就提议在凉亭休息。冯参在外头树间走着，一会拿了一枝茱萸过来送给连翘，嘴上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连翘接过了茱萸枝条，心中一暖。不仅是因为冯参想着她没有茱萸，更重要的是这句诗的上句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心思这样细腻，体贴着她的思亲之情。

　　休息足了，两人继续爬山。遇到陡峭处，冯参伸手去拉连翘，连翘微犹豫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两人之间的隔阂消除了。后半程爬的有些慢了，冯参对连翘说爬山其实应当一鼓作气，不然休息久了反而会生怯退之心。刚才经过其他几个亭子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休息过后便下山了。

　　山间人流不息，十分热闹。两人爬到山顶登高望远，顿觉一派清然之气涤荡心间，备觉神清气爽。有些小贩在山顶卖着纸鹞，连翘见了也去买了两个回来，给了冯参一个自己留一个。天上已经放了不少纸鹞，连翘觉着顶上放着无趣，提议和冯参下山时再牵着放。

　　等到人群开始陆续下山，没什么人上山之后，连翘才同冯参下山。下山比上山要快捷多了，走着走着连翘就奔的快了些。手中纸鹞脱手飞了出去，连翘看了一恼，怨自己不小心。冯参说纸鹞早晚要放的，若她不嫌弃可以拿他的再放。连翘说一人一个纸鹞，不拿他的。下山时却走得更快了，像是欢快的鸟雀一般。连翘感觉风从山下吹到身上，一扫平日积郁。到了一个陡处，台阶距离大了些，连翘一时没走好脚滑了一下，幸而没摔到台阶外。冯参在后头看着都觉得有些惊险，劝她小心些。见她蹲坐在地上不起，于是问她是不是脚扭到了。

　　“没事的。”连翘说着就要起身，却是难起。冯参提议要背她，连翘听了脸上一红。冯参忙解释说自己不是要占她便宜。连翘想到院子里冯参亲她额头，耳根子都红了，最后点头答应。

　　冯参便背着她慢慢走下山去。连翘在冯参背上，看着他宽广的肩膀，不觉将头靠在上面。冯参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心。她忽然想着山下的台阶永没有尽头，他就这样背着她走着一直到老。

　　冯参背着连翘走着，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静谧无声却胜有声。有行人经过看了，说他们小夫妻恩爱。冯参听了脸也红了，只是连翘没有看到。连翘此时脸已经红透，趴在冯参肩膀上不看人。冯参感觉连翘靠着自己，心跳快了些。清风吹来，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冯参知是从连翘身上发出的。他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几句，劝着自己不要多想。

　　两人回到米店已经天黑。王冯氏在门口看见冯参背着连翘走来，想着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让玉奴和冯参一块爬山却让连翘得了便宜，面上不快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等你们吃饭呢。”

　　连翘让冯参放她下来。连翘走时脚还不利索，走着有些不稳，冯参忙扶着她。

　　王冯氏道，“想是平日少锻炼了，这一登高就脚崴了。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还要人伺候的。”

　　冯参见王冯氏出言讥讽，于是叫了句，“姑妈！”

　　王冯氏明白冯参的意思不再数落连翘，叫二人进来吃饭。饭后王冯氏帮着连翘转脚踝，上了一点药。连翘想着王冯氏是有话要说，心下忐忑。

　　“连姑娘，看你细皮嫩肉的以前也是个娇养的主吧，呆在我们这小店里干活真是委屈了。”

　　连翘听了忙道，“这脚不碍事了，多谢王婶了。”说着就要走。

　　王冯氏劝道，“不是我这人刻薄容不下你，只是小玉和阿参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阻碍他们的好事罢了。”

　　连翘不知如何答复，点头谢了王冯氏就走出房门。

　　钱府里，钱千益在空旷的后院让人放着纸鹞哄耀祖开心。放纸鹞是连翘喜欢的，她爱让下人将纸鹞放的高高的，然后再一齐放走。耀祖的眼睛是像连翘的，耀祖看到了，就像是连翘看到了。去年今日，因着连翘怀孕不便，他又担心她重阳思亲感到孤单，于是重阳节有的习俗除了登山以外都让连翘体会了。

　　陈荣儿带着丫鬟来到后院。钱千益见了问道，“怎么不去花园赏菊？”

　　“那些个花盆摆着那，五颜六色的看着晃眼。而且看来看去左右不过都是菊花罢了。没什么意思。倒是那菊酒饮着不错。”

　　听到提及菊酒，钱千益嘴角有了一丝笑意。那时连翘吃着重阳糕点，要饮菊酒他不让。结果后来他喝的水都被连翘偷偷换成菊酒。而作为惩罚，他让连翘耳上别着金盏菊戴了一天。现在也只是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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