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钱千益后日来还衣裳，还给薛远带了吃食。

　　陈荣儿让李婆婆备了水酒招待，和他坐在内屋谈话。

　　“公子这样勤快的造访，妾身也不是傻的，不会不知公子意思。只是这男人要将女子哄到手时，勤走动是自然的。但是我一寡妇在家，被人瞧见总是会有闲话，公子就不为妾身着想一二么？”

　　钱千益问道，“娘子想在下怎么做？”

　　“妾身若是叫公子往后都不来，公子能做到吗？”

　　“这又有何难？”钱千益利落答道。

　　陈荣儿见他回的这么干脆，心下奇怪道，“公子说的真话么？”

　　钱千益道，“自然不是假的。只是我不来时，其他公子也是要来的。娘子也是要这般劝他们么？”

　　陈荣儿听李婆婆说其他公子是忌惮钱千益才暂时销声匿迹，若是他一走，怕是真的会再来。尤其各中有一个黄姓的公子，为人不检点，常在她楼下唱曲勾人的。这样想着神色黯淡了些，又叹道，“我一个寡妇，再要强又能怎么办呢？”

　　钱千益去拉陈荣儿的手，郑重道，“若是娘子信我，我愿意保娘子周全。”

　　陈荣儿见钱千益放肆，就要将手抽出，哪晓得他握的这样紧。再向外看时，李婆婆和吴发都不见了，连薛远玩闹的声音都听不到。

　　陈荣儿当即冷脸道，“钱公子好手段，没几日功夫把妾身这的人都收买了。所以公子才能这么气定神闲的在这谈话。公子这样做，是觉得妾身会任你摆布么？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钱千益定眼去看陈荣儿，又凑近了些道，“娘子现在看明白了，还要拒绝在下吗？”

　　陈荣儿叹了气道，“公子若要强来，妾身自然敌不过。但若是这样容易到手，怕是不多久公子就要把妾身扔到脑后了。到时妾身的处境还是一样的。若是公子真心要妾身，那就八抬大轿来迎娶。”

　　钱千益松开了手，宽慰陈荣儿道，“我若想强来，就不会只身前来。此时避退左右就是和娘子说知心话儿。若娘子愿意出嫁，这礼数都不会缺的。你夫家的幼子我会叫人帮忙看管，不会让人欺负了去。至于店铺房产也会派人过来帮着照料，免去娘子后顾之忧。”

　　陈荣儿低头道，“既如此，那公子自便。”

　　钱千益见她的意思倒不像请他走，反而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心中一思量，想着她怕是早就想好了这出来试探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反感。他虽然也是善于谋划算计之人，但是不喜欢自己卧榻之人也这般工于心计。当即起身道，“坐了这许久多留不便，这就告辞。”

　　陈荣儿见钱千益走了，倒是出乎意料。若是一般的好色子弟，此时怕是早已按耐不住要毛手毛脚的。他明白她的意思，却好像有些不快似的，想来是识破她的用心了。经过这事，陈荣儿对钱千益的看法又多了一些。

　　连翘在米店帮忙，近日街坊们都在谈论钱千益续娶的事。她本不欲听，只是说的人太多了，终究还是听到了一些。

　　“哎，我听说钱公子要续娶了，你知道哪家姑娘吗？”

　　“听说是死掉的卖布老板薛刚的老婆，就住在井府街那。”

　　“上回钱公子娶个家破人亡的，这次再娶又是个寡妇，这钱公子都喜欢什么人哪！”

　　“这有钱人的性子都怪得很。”

　　“哪里奇怪了，我听说要娶的这个陈氏模样长得漂亮着呢！和死去的那个不相上下。”

　　“原来都是冲着美貌去的。”

　　“那可不，我隔壁那个刘员外今年都七十了吧，前几天不是还娶了个十六的小妾，听说那婆娘还是青楼出身。啧啧。”

　　......

　　此后连翘又听闻了一些钱家娶亲的事。不外乎就是钱千益如何重视陈氏，三书六礼一样不缺。聘礼如何贵重，礼书陈列之物如何之多等等。钱千益还未娶时，这声势已经闹的这样沸沸扬扬了。

　　到了娶亲这日，迎亲的队伍占了大半个街道，唢呐吹得震天，围观的群众也是纷纷攘攘的。钱府和米店以及井府街三个的位置连线起来如同一个‘弓’字。钱家在弓首，米店在弓间，而井府街就在弓末。因而队伍必然要经过米店的。

　　连翘在阁楼上借着窗户缝儿瞧着。只见钱千益身穿金丝镶边红马褂，中间一排扣儿都是金线缝制，两旁袖子红色为底，金线刺绣祥云图纹。他骑着黑骢马带领迎亲队伍行进，身后还有几个壮汉抬着八抬花轿。迎亲队伍如长龙一般逶迤前进，看不到尾。连翘略看了这些就将窗户合上。这样的排场之下，那陈氏过门必是十分荣耀的，因而迎亲队伍的回程也就不用看了。

　　玉奴上阁楼要叫连翘，见她呆坐在床上，想着她今日不痛快，也就没有打扰。她听其他街坊说过连翘娶亲的事，今时不同往日钱府再娶排场这样大，连翘心里多少是会难受的。何况，连翘假死才过三月，钱千益就这样心急续弦了。想到她在坟前听到的话，觉得钱千益实在薄情不过。

　　钱府这日热闹非凡，没有连翘进钱府那次的尴尬和冷场。丫鬟扶着酒醉的钱千益入洞房，然后退下。

　　钱千益今日饮酒饮得有些凶了，走路都有些不稳。他蹒跚走到床前揭开新人红盖头，凤冠霞帔之下的陈荣儿较往日显得更加娇艳。明明已经醉了眼神也开始花了，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却仍然清醒的知道这个人不是连翘。一张相似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钱千益倒在床头睡着。陈荣儿离床，端些茶水给他醒酒，不想他已经睡沉呼唤不醒。陈荣儿见着觉得讽刺。先前钱千益殷勤的来找她，她冷了他许久。今日洞房他倒是冷落她了。只是已经嫁入钱府，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只能开始习惯钱府的生活。

　　次日，钱千益醒来头脑昏胀，睁眼见陈荣儿已经离床，正坐在桌前等他醒来。他见陈荣儿发髻盘好，头上珠钗银簪插着，额头贴了花钿，一副装扮确像新妇。丫鬟们进门伺候他梳洗穿衣，洗漱之后又有醒酒汤。

　　钱千益见了醒酒汤望向陈荣儿，只听她道，“是我吩咐丫头们备好的。你昨个酒喝得太多，这个喝了身体好过些。”全然一副主妇派头了。

　　钱千益想着是了，他只是得了一副皮囊。在陈荣儿身上除了脸之外，找不到半点和连翘相似的痕迹。就算这样，只是对着那张脸，他也觉得比每天只能空对连翘的画像来的强些。

　　陈荣儿知在薛家这样的小户，下人还懂得见机行事，像钱家这样的大户奴仆们更是趋炎附势的。于是施展手段，来钱府几天就将下人们都收拾的服帖，不敢在背后议论她从前之事。而对于郑娘和钱江这样的钱家老人，她恩威并施。这样钱府上下除了钱千益之外，就是唯她命是从。唯有钱千益，对她总是不远不近的态度，时而表现的亲密无间时而又冷淡寡言，令她琢磨不透这个富公子的心思。

　　钱府里换了新人主妇，又是一番气象。米店内也有喜事，热闹不已。

　　阴历八月初八是玉奴生辰，王屋夫妇都热心张罗着。王冯氏特意为玉奴做了一桌饭菜，还让冯参陪着玉奴说话。而王屋还给了冯参银钱让他去买些礼物回来。两老的意思就是想让两人更加亲近。连翘觉着有些难受，她虽然也是真心庆贺玉奴生日，只是想着现在自己孤身一人，等到了自己生辰之时，怕是没有这般热闹。

　　到晚饭后连翘在厨房洗碗，想着饭桌上王屋夫妇和玉奴冯参俨如一家人的样子，自觉是客倍感孤单。玉奴和冯参早晚都要在一块的，到时她又如何自处。她不可能粘着他们一辈子。又想到席间王冯氏说要给她找亲事的事，要不是玉奴帮着拒绝，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冯参进到厨房看到连翘发呆，手中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碗，想着连翘是在自怜境遇了。他听玉奴说她已经没有亲人，孤苦零丁的怪是可怜的，刚才那番热闹场面她看了不免伤心。

　　“在想什么呢？筷子都要搓出皮了吧。”冯参逗趣道。

　　连翘听到人声回过神来，见是冯参，忙解释道，“看我一走神，这半天都还没洗碗呢，真是。”

　　冯参走进她身旁，帮她将碗悉数放入池中。忽而问道，“你的生辰过了么？”

　　连翘不想冯参会这样问，忙尴尬一笑掩饰道，“早过了呢。”

　　冯参知她说的不是真话却不马上揭穿，嘴上道，“这样啊，我还想着你生日没过的话，又可以多尝一次姑母的手艺了。你做饭以来，姑母都好久没下厨了。”

　　连翘笑道，“怎么，嫌我手艺不好呢。王婶做饭菜确实好吃，我也想再吃呢，你生辰过了没？”

　　冯参答道，“自然也是过了呀，不然怎么指望你呢。可惜姑父姑母生日也是过了的，真是太不巧了。”说着作苦恼状。

　　连翘见他这样，笑意更浓，“你别逗我了，这碗都要抓不住呢。”说着继续刷碗。

　　冯参语气一变，正色说道，“玉奴说你生辰还没过呢。”

　　连翘洗着碗低头道，“玉奴她哪里知道我是腊八生的。”说着忽觉说漏了嘴转去看冯参，恼道，“被你骗出来了。”

　　冯参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没过呢。”

　　王冯氏走进厨房，冯参见了问声好后离开。王冯氏对连翘道，“我见你洗碗洗了许久就进来瞧瞧，不想是和阿参说话呢。打扰你们了吧。”

　　连翘想着刚才的话不知王冯氏听了几分去，她是一向喜欢玉奴的，因而不大喜欢她和冯参走的太近。忙解释道，“也没说什么，王婶我这里一会就洗好。”

　　王冯氏也没多说什么出了厨房，她想着连翘是聪明人，提个醒也就罢了。

　　连翘低声叹气，他们三人的关系还是太过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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