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钱千益一时看的痴了，嘴里喃喃道，“像，真是像。”

　　钱江见少妇已走,对钱千益道，“少爷觉得此女如何？”

　　钱千益回过神来，“你把她的事情跟我说说。”

　　第一眼见时，钱千益真的以为见到了连翘。那张脸他记得再清楚不过。后来听女子说话晃了神，才明白过来只是和连翘相似的女子。是他太过想念，不觉一时错认。可是若说顾小怜和连翘有五六分相像，那这妇人就是有七八分像了。

　　钱江怕是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带他过来查看。

　　“这少妇名叫陈荣儿，嫁给前街布绸店老板薛刚。可巧一个月前薛刚染病死了，这陈氏现在孀居在家，只有薛刚的幼弟薛远以及几个下人陪同住着。老奴是前几日去店铺收账碰到陈氏惊觉夫人在世，于是跟着行迹找到这儿。”

　　钱千益听了，又让钱江带他去薛刚的店里打探。原来薛刚死了以后，这房屋财产店铺都是陈荣儿管着。布绸店是学徒牛二在看着，陈荣儿不时来查看。钱千益看那铺子店面不大，但是品种花色繁多。入店瞧时，见有些布匹陈久未卖都失了颜色。心想着这陈氏不是会打理店铺的人，只是靠着夫家的门店混口饭吃，因而心中有了计较。

　　隔日再访，钱千益独身去了布绸店，正好陈荣儿在店铺。钱千益进门，装作选买布匹，不时挑出瑕疵。

　　陈荣儿对布匹并不在行，但是听着钱千益的话觉着是来找茬的，不禁恼道，“客官要是嫌这嫌那，怕是一匹布都不想要了。小店布匹若是不合心意，不如去别家瞧罢。”

　　钱千益将扇子在脑后一敲然后又拿到身前抚着，嘴上道，“娘子说的是。只是娘子自家的布匹优次掺和着卖，不擦亮眼睛怎么看得出？”

　　陈荣儿摆了脸色，冷笑道，“你一男子竟是比妇人更会挑布了？你倒说说我这布匹哪些优哪些次了。”

　　钱千益拿出几捆布放到台面上说道，“但凡看布，先从色泽机理上瞧。颜色光泽则是新近布匹，尤其是蚕丝等纺织的容易变黄，放久了布匹的价值也低了。次则从布料上去摸，纺纱支数多少，织机针的不同，乃至于手工的熟练程度都会影响布料的质感。比如这棉纱混纺的，好的布匹摸着细密，揉搓几下能摸出棉花的质感来。而丝绸布匹，摸着除了要光滑外，还要看染色情况。有的丝绸不耐染色或染色不当的话，泡洗时容易脱色。我也只是粗略知道一些，但是也够鉴别布匹好坏了。”

　　陈荣儿本对此不甚了解，见钱千益说了这些，也不知是对是错，于是将牛二唤来分辨。牛二跟着薛刚学了一两年，技艺虽然不能说精通，但是也能辨别好坏。听钱千益这么一说，又看他拿出来的几匹布子确有不足，于是跟陈荣儿低语回话。

　　陈荣儿听了，又瞧钱千益眼熟，想着就是昨日在门外的那个青年男子，当即翻脸道，“昨个儿跑我门前窥视，今天又来店里闹腾，你们这些公子哥都当我新寡在家好欺负的么！”说着就让牛二拿着扫把要赶人。

　　钱千益笑道，“娘子莫要生气，今儿我是来帮娘子挣钱的。”

　　陈荣儿见他说着胡话，自己拿了扫把就要来打。不料钱千益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台上，信誓旦旦的说若是没能帮陈荣儿进账，这些就当补贴。陈荣儿见他行事奇怪，想着试试也不亏，于是让牛二退下，自己在一旁看钱千益如何办事。

　　店里进来几名老妇人，钱千益拿了几匹颜色艳丽的布匹向她们推荐。先是将布匹的裁剪用处点了一些如做裙还是做上衣等，又夸赞了她们一番，最后这些老妇人倒是真买了。随后进来一名少妇和丫鬟，钱千益看着挑了一匹湖蓝色丝绸布匹给少妇，咕哝了几句之后少妇也买下了。后头来了一个裁缝模样的中年男人来买布，钱千益问了他要的布料之后，让牛二从架子上拿出，并挑了几匹好的给了裁缝。之后陆续又来了一些人，钱千益均将布匹卖出。

　　陈荣儿等客人走后，向钱千益道，“公子看来也是经商之人，不会也和亡夫一样经营布店吧？”

　　钱千益笑答，“难道懂得卖布就是开布店的？天下经商其实一理。知道自己手上有什么可以卖是最基本的，知道怎么卖就要动脑筋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知道买的人要什么，就算是次品也能卖出。比如那些老妇人，喜欢颜色艳丽价格实在的，所以即使布料次些也无所谓。而那少妇一看就是有些家身的人，这类人重品质，价格倒不在意。因而虽然我拿了比较贵的丝布给她，她也没有还价，只是看这颜色配不配她就是。至于裁缝这样精通布匹的人，你多说其他也无用，拿他需要的，价格公道些他自然下次就会再来。”

　　陈荣儿听了也觉在理，把钱千益的定金还他。又让牛二泡了茶水端来谢他。这些事只是礼节，陈荣儿心里还是怀疑着钱千益此举的目的。

　　“公子今日来，怕不只是教我如何卖布的吧？”

　　“瞧娘子说的，倒像我特意来耍滑卖乖的。我就是来瞧娘子的布，顺便让娘子对在下眼熟些罢了。”

　　陈荣儿听着就觉油滑，虽觉得他却有些本事，但是近来不少游闲子弟因她孀居打她主意，心里本不痛快。当下不想再与钱千益纠缠，于是让他喝了茶水就走。

　　钱千益见陈荣儿要赶他走，却也不赖着。但是此后每日不是到店铺就是到她夫家门口外等着。

　　这日钱千益又来到陈荣儿住处，不想在门口碰到黄乐平和其他几位公子。

　　黄乐平见了钱千益也是觉得奇了，举扇问道，“钱公子，莫不是也来瞧薛娘子吧？”

　　钱千益看着他淡笑道，“没先到和黄公子不谋而合，真是巧了。”

　　黄乐平听了烦恼道，“钱公子这是要把世上美貌女子都据为己有吗？之前令夫人在世，公子还和小怜一处呆着。现在夫人过世，小怜远嫁，公子又来看上薛娘子了？莫不是公子都喜欢这类模样的女子罢？”

　　钱千益搭着黄乐平的肩道，“有道是君子成人之美。黄公子既然知晓，又何必横刀夺爱。何况上次在藏珠阁碰到黄公子竞选花魁，匆匆一面未能叙旧真是可惜。”

　　黄乐平见钱千益提起旧事知惹他不起，带着下人回去。其他公子本也是附和着来，见此也离开了。

　　钱千益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听到陈荣儿在里头唤道，“小猴儿，外头还有人吗？”

　　那童子在门眼上看着，见只有钱千益回道，“嫂嫂还有呢。”

　　陈荣儿听了，想着这些公子哥在门口堵着烦心，到院子里端了一盆冷水，一推门就往外泼。

　　钱千益冷不丁被泼的一身湿。此时正值秋暑天气，大热天被泼凉水，湿水在身虽觉凉快，但黏着的感觉也不甚舒服。钱千益忽然想到在连宅时，连翘从阁楼上泼下一盆冷水，那时才三月天气，温度还不甚高，那水泼得确实有些冷的。当即戏谑道，“不想娘子也喜欢用水泼人。”

　　陈荣儿见不是平日的那些，心下奇怪。却见钱千益被泼不怒反而当做玩笑一般，薄嗔道，“我自家门口泼水，谁叫你站这儿让我泼了。”

　　钱千益道，“娘子就想我这么淋着水在外头站着，不请我进去换身干净衣裳吗？”

　　陈荣儿想着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当即就要关门走人。不想钱千益早有准备，趁机跟着钻了进去。

　　陈荣儿见了囔着要叫人。

　　钱千益却对童子温言道，“给哥哥拿身干净的衣服来。”说着掏出几个铜板给童子，还摸了摸他的头。

　　陈荣儿见他支开幼子，一边往后退身，一边叫着做饭的李婆婆和看门的吴发。

　　钱千益见她这般防范自己一点不慌，悠然自得的走到院内一张椅子坐下。

　　李婆婆见叫和吴发从后院走出，却见一男子坐在内院。

　　“这不是钱公子吗？”吴发认道。

　　“是了，真是钱公子呢。”吴婆婆也跟着道。

　　陈荣儿听了不想他们竟然认识钱千益，当即喝道，“管他什么公子，快点把他赶出去！”

　　那童子这时真从楼上拿出来一套他哥哥的衣服给了钱千益。

　　钱千益见童子听话，轻声道，“下次来，再给你带包桂花糖，上次的吃了喜欢吗？”

　　童子点点头道，“我还想要花生酥。”

　　陈荣儿听了气急，想着小孩子就是容易被收买。过去将那童子耳朵拧着骂道，“薛远，你哥哥死了，你怎么能把他衣服给外人穿呢！”

　　钱千益笑道，“不过一件衣服，等我回去换了，再托人送来。娘子不要恼他。这孩子乖的紧呢。”

　　陈荣儿听了越加生气，就要去打。那薛远见了，赶忙叫道，“哥哥说了不能打的。”

　　陈荣儿想着薛刚死时将幼弟托她好生照料，她是答应过的。于是松了手，只往他脑门弹了一下放他走了。又对钱千益道，“公子换了衣服就走吧。”

　　钱千益借了房间换着衣服，然后从门口走出。

　　钱千益走了后，陈荣儿对李婆婆叹息道，“远儿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都说女人如衣服，他把他哥哥的衣服给了外人，不就是叫他想着我答应他么！”

　　李婆婆劝道，“哪有的事，娘子多想了。这钱公子不会乱来的。”

　　陈荣儿听了又问道，“为何你们都认识他的？”

　　李婆婆解释道，“当初他们钱府娶亲热闹，我和吴发都是去看了的。你是后来才从外地嫁过来的，自然不晓得他这样的人物。那钱家可是有钱有势呢。”

　　陈荣儿见李婆婆这样说着，心中想着这钱公子确实是个人物，不然吴发和李婆婆平日对其他公子都还硬气，却对钱千益有几分惧怕。若是往后他再来时，怕是这两人都是倚靠不住的。店铺的牛二早被钱千益收买，所以她店铺都少去了。不想家里也躲不得清静。

　　李婆婆走后，吴发也上前劝她。

　　“娘子生的貌美只和幼子住在这，那些狂狼公子哥自然会动想法，平日里也来瞎闹。只是没有硬来，我们也好乱挡着。但是娘子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有所依靠才是。”

　　陈荣儿听了不答，默默回到房间坐着。她今儿个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钱千益早有准备。她在家时，去店铺打点牛二。她在店铺时，他来家里买通这些下人。怪不得今天都敢跑到门内来，就是要看看那些人的反应。往后如何自处，实在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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