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因着阴雨潮露湿气厚重，冯参的身子也跟着有些不好。玉奴十分周到的照顾冯参，常熬些薏米赤小豆粥给他去除体内湿气。

　　连翘见了觉得有些纳闷，虽然她也觉得湿浊烦人，但是她不明白冯参为什么会怕湿气。于是向玉奴讨教。

　　“连姑娘，你现在看他身体这样弱，大概就知道他当初病的到底有多重了吧。刘郎中说他虽然性命无碍，但是脏腑受损，体质自然不能再如从前般壮实。要想恢复到和常人无异，至少要三年五载。所以暑热寒湿天气交替时，各种病症都要小心。而这湿邪又极易和其他邪气结合，与热结是湿热，与风结是风湿，与寒结是寒湿。湿气在体内不出，他又是阳气受损本元不固，湿气无法运化，怕是久了要生病的。若是病榻缠绵，他这身子总不能养好的。”玉奴解释道。

　　连翘听了觉着玉奴对冯参真是十二分的用心，连医药之识都略晓得一些了。好像她们分别之后她对冯参的事都要通过玉奴才知道，心中有种难以言表的滋味。

　　阴雨天气，行人出行的较少，米店的生意也不如往常的好。恰巧今日雨势又大，于是几人便早早的关了铺子，在屋里做饭食。

　　王屋有手颤的毛病，隔一阵子就发作。现下在桌上用餐时，王屋手中筷子突然落地，手开始震颤起来。王冯氏见了忙抚慰他，帮他手臂揉捏缓解。然后又坐到他正常的手边，端起碗筷喂他吃饭。

　　连翘看着一时有些呆了，玉奴用手轻轻碰了碰她，连翘忙收回目光继续夹菜吃饭。她并不是因为王屋发病而被吓到，而是看到那喂饭的动作，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个人。那时他手被烫伤，赖皮的叫她喂饭。吃的时候总是故意慢慢的咀嚼着，让她的手多端碗一会。

　　等到众人吃完收拾残余时，连翘见王冯氏扶着王屋回房间休息。于是对玉奴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到王婶为王叔喂饭，感觉很温馨。”话语说的很轻，像是在认错。

　　玉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很羡慕他们两老，虽然膝下无子，但是过得恩爱温馨。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相伴到老，多好啊。”语毕，低声叹了口气。

　　连翘知道玉奴想到冯参了便不再言语，收了碗筷到厨房刷洗。

　　连翘在米店呆了两个多月，和王屋夫妇也熟络起来。他们夫妇又是心实的人，不再觉得那么不自在。这日清晨阳光出来，连翘在厨房收拾早饭用的碗筷。出到门口打水时，见到玉奴装扮成一丑妇出门，心下奇怪。

　　米店的格局是前堂做卖米生意，中间有一个院落，前堂和院落之间隔着一道门帘，使得外边无法一窥里面。楼下一间房睡着王屋夫妇。二层阁楼有两间房，冯参睡在靠楼梯的那间，隔壁的房间是玉奴和连翘一块用。虽然两人睡在一起，但是白日各司其职，倒也没怎么碰面。所以对玉奴装扮感到奇怪。

　　这时正好王冯氏将一日的菜果买了回来。连翘就向她询问。

　　“小玉在外头替人洗衣服你是知道的，你来之前她也是用一方巾帕蒙住才出门的。我刚开始也觉奇怪，小玉就说他们那里虽然都是女人在洗衣服，但是是几个男人拉车将要洗衣物送过来，平日相见多有不便。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模样生的美，这现在悠闲子弟又多，怕是不想招惹。你来之后她倒是不用方帕而是乔装出门了。我问她时她只说方帕遮着显眼，况且容易打落，还是乔装便利些。”

　　连翘听到这里不禁想到玉奴在树林的遭遇，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我想着那些拉车过来的男人都是些府里的小厮下人，平日里都跟着主子游荡的，心眼不好。小玉小心些也是对的。平日里她出门出的早，你自然是没有看见。只是近几日她月事来了，昨晚痛了肚子怕是晚上没睡好，今早醒的迟了些。你和她住一块，她身体难受你该是晓得的。”

　　连翘想着玉奴确实几日晚上都不曾睡好，但是她问时玉奴只说一般肚子疼。连翘不想玉奴对她竟是不大信任的，这样的事都不肯明说。心中不觉有些隔阂。

　　等到梅雨过去天气放晴，连翘心境也跟着明朗。日常都呆在米店不出，确实觉得有些闷了。玉奴说她娶亲那日弄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认得，所以出门不大方便。而王屋夫妇那日因着有米到了，王冯氏看门店，王屋去米行那里接米都没有去凑热闹，所以不认得连翘。但是米店人来往杂，所以连翘平日都在后院内堂里做活。

　　现在过去了许久，连翘想着人们对她的印象淡了，便询问玉奴出去的事。玉奴想着虽然南康巷与钱府相隔较远，但是钱府的下人小厮日常出门，若在街上碰到也是不好的。但是她也知连翘确实闷坏了，于是教她易容之术。

　　于是往后连翘同玉奴一样都是乔装后出门。王冯氏也带她到街上教她如何买菜和辨认好坏。连翘觉着新鲜，十分欢喜。熟了路径之后，王冯氏便在米店看顾门店，买菜都交给连翘来做。

　　这日连翘提了篮子在菜市场上买好了蔬菜，想着瓜果吃完了，便看看路上有什么新鲜果子在卖。不想碰到招财进宝迎面走来，心中吓了一跳。但想着自己是装扮过的，倒也只是侧了身子。

　　“财哥，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就这么邪门，就像那说书的人说的叫什么‘踏破铁鞋找不到，得来又不花工夫。’”

　　“你小子，没什么文化装什么呢，有话明讲。”

　　“财哥，你还记得少爷让我们去晋和县打听那种花小子亲戚的事吗？你我在那里消磨了两月多，才知道在米店。可也巧了，上回我凑巧经过一家米店，居然看到那种花小子。你说邪不邪门。想找时怎么着都找不到，不想找时路上走着就碰到了！”

　　“呵！你是想找那种花的，还是想看小娘子啊！”招财凑趣道。

　　“财哥你还别说，我还真多瞧了一会，可就是没见到人啊。少爷又说这事不用我们管了。想想上次把事情办砸被少爷罚着正月去找人，我这还记着呢！哎，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小娘子跟个种花的。”

　　连翘听了想到玉奴说过在树林碰到招财进宝的事。上回凉亭听到两人的谈话，他们的德行她是晓得的。现在听他们这样说着，似乎对玉奴十分惦记。又想到玉奴反常的行为，连翘心中一泠明白过来。玉奴对她的刻意冷淡怕不是针对她的，只是见了她不免想到钱千益，继而想到招财进宝。连翘想着自己对玉奴的误解，不由得感到羞愧。

　　中元节将至，家家户户都在备置祭品和一应香供。米店的祭拜事宜有些麻烦。冯氏嫁给王屋自然跟他一起在本地祭拜王氏祖先，而冯参三人的先人都在晋和县。但是商阳县走到晋和县要两三天路程，来回就要四五日的时间。连翘新丧家人回去之心当然紧迫。玉奴因小时候父母早亡进到戏班，多年在外游历未回，坟墓的位置都记不大清。她担心冯参回去看到些什么受到刺激，为他身体着想是不大愿意他回去的，可是祭拜先人是人之常情断没有阻拦之理的。玉奴想着若是三人同去丢下王屋夫妇不大妥当，让连翘和冯参两人回去，又担心出意外。所以为着祭拜的事，心里十分头疼。

　　玉奴和连翘在街上店铺购买香火蜡烛纸钱等物。玉奴因着有心事，东西都是让连翘看的，只是帮着提东西罢了。走到东街口的时候，不想会碰到招财进宝，两人均是吃惊，赶忙背过身子装作在看其他东西。

　　“唉，真是晦气，自从沾染了这事以后，每次去晋和县都是我们哥俩跑腿。这次少爷让我们去给连老爷上香祭拜，又得四五天呢！”进宝叹气道。

　　“我就担心以后年年都是咱们去。这除了中元节吧，还有清明寒食祭日，若是都去可是跑的累了。”招财也跟着埋怨道。

　　“谁叫当初是咱们陪着少爷去入土连老爷的呢！少爷又走不开，只有咱们跑腿咯。不过少爷倒是大方，给的路费挺多呢，这走一趟倒也值得。”进宝又道。

　　“瞧你这记性，明明是你和福禄陪着下葬，我在客栈看着夫人。少爷老说你不长进，你这脑子也真是该磨磨了。”招财说着，拍了进宝脑门一下。

　　听了两人谈话，连翘心绪低迷。

　　“若是他们去了，你再去路上碰着了不好。这次怕是去不成了。”

　　“我也知道，可是往年要去时，总被他阻拦。不想现在出来了，还是被他碍到了。不能回去看父亲他们，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的。”

　　玉奴又好言宽慰了连翘几句。心中思忖着此时连翘不去，只剩一个冯参，若是王冯氏相留，冯参孝顺怕是也不去了。没想到出门一趟，倒是将事情解决了。

　　果然，王冯氏听闻只有冯参回去怕他路上出事，劝说他留下来。又备了几个木牌刻上冯氏先人的名字，打算在祭拜王氏祖先时，一同祭拜的。冯参知姑母一片好意，想着姑母也是冯氏人，见她有此心便也答应留下来。

　　阴历七月半这日，王屋夫妇和着冯参先是在后堂摆了冯氏先人的灵位以及供品祭拜。然后王屋夫妇去后山祭拜王氏祖先。冯参和玉奴留下来帮着看店。只有连翘无事可做，于是到了外头走走散心，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钱府附近。连翘发现之后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赶忙要掉头走人。却见只钱千益和钱江两人出门，钱江手中还提着一些祭拜用品。

　　连翘心中奇怪，钱千益平日出门只带小厮，今日居然带了钱江。想来钱江是钱家老人，所以祭拜的时候带上了。连翘想着玉奴曾说钱千益在自己的假坟前怒骂，心中猜想着不知这日他是否会去那里。又想到招财进宝的对话，想着钱千益连自己父亲的坟头都还惦记着，应该也会去自己的假坟。

　　这样想着时，腿脚却不自觉的跟在了他们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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