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钱希文在钱家呆了一日，次日即带人回去，府中人欢送。此后钱江忙着为钱千益挑选良家女子，而钱千益也将心思放在耀祖身上。钱家平静了两个多月，暂表不提。

　　且说连翘身子养好后，和着玉奴、冯参二人打算离开商阳县。这日和王屋夫妇说好之后三人收拾行李，打算吃了一餐饭后再走。常言道，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饭前还艳阳高照，饭后这一场急雨就下来了。三人看着雨大就没出门。

　　“这春夏之交天气易变，时而晴朗时而多雨。前日我听算天象的刘石子说，这几日有一场雨潮来临，想是要连着下好几日的。玉奴你不是说阿参身子不好,怕寒湿天气吗？这时候你们走，怕是路上要坏事的。”王屋好心相劝道。

　　“是啊是啊，这多住几日也是无妨的。你们也知道，我们这老夫妻没有一儿半女的。阿参虽然是我内侄，但是我是拿他当亲儿子看的。阿参为人孝顺待我们两老很是体贴，平日帮助老头子卸米拿米的。而小玉也勤快，家里头帮着我做事，外头又接着洗衣的活，不肯白吃我们的。新来的连姑娘也帮着做事。你们三在这里呆着，虽然是因着阿参和我是亲戚的缘故，但是都太客气了。我们两个平时守着米店也没什么其他事，闲下来也是冷清，现在人多反而热闹了多好啊，就再住一些时候吧。”王冯氏也跟着劝道。

　　三人见着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答应再住些时日。

　　连翘知道王屋夫妇是好心，但是在这里呆着，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冯参玉奴住这他们自然是欢喜的，一则两老确实喜欢冯参，冯参也帮着店里做事。二则玉奴跟冯参又好，王冯氏也很喜欢玉奴，有意撮合两人。最尴尬的还是她，其实说到底，该走的是她。可是她现在家破人亡，又不能回去钱府，认识的也就只有冯参玉奴了。但是现在冯参又不记得她，还是仰靠和玉奴平日的情分才巴在这。玉奴也是体会她的心思，所以才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没有要丢下她的意思。

　　虽然暂时留下来了，但是连翘想着自己身体无大碍，也不能光吃不干活。看玉奴平日除了洗衣服外还要帮着王冯氏做家务，于是她也学着做些事来分担。但她过去是个小姐，粗活做的少。虽然嫁进钱家做了几日粗使丫头，做的也还是些简单的。像做饭做菜之类的，她真的不会。所以养病之初也只是靠绣些绣品贩卖出去换银钱。后头玉奴或王冯氏做菜时，她就在一旁帮忙用心记着，平日洗碗拖地擦桌之类的都包了下来。见玉奴在外洗衣辛苦，她自己便将米店里面人的衣服都收了来洗，王冯氏看着也是赞许。

　　不过在连翘看来，在米店住着的问题并非是王屋夫妇，令她尴尬的还是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冯参还是不记得她，在他认知之中她只是玉奴的朋友而已。而玉奴却知道她对冯参的心思，玉奴对冯参的情意她也是明白的。所以玉奴外出去洗衣时，就剩她和冯参在米店帮忙着。但是因为有王冯氏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无法过近。

　　这日出了些阳光，连翘将屋子里放的几盆三角梅放出来晒太阳。冯参刚把新到的米放完，因着出了汗，做完事之后想到后院喝些水。看见连翘将屋里几盆花搬出觉得奇怪，便走过去。

　　“怎么就搬了这几盆出来？屋子里不是还有一些？”冯参问道。

　　“那几盆放的是吊兰，我看阳光有些烈就没摆出来，你不是说吊兰喜欢半阴的环境么。搬出来的这盆是三角梅...”

　　连翘说着突然停住不语。她想着冯参在米店都只是做些力气活，没怎么见他摆弄花草，想见是养花的事都不记得了。

　　“三角梅喜阳光充足，对水分要求高，但是也不能太湿否则容易烂根。而吊兰喜温暖湿润对光照要求不严。”冯参补道。

　　“你还记得？”连翘见冯参说出这些有些讶异。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以前做过这些，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可是玉奴说之前我只是在别的府邸做些力气活，所以我也觉得奇怪。”

　　连翘听了，心中疑惑更甚。冯参说他不记得自己以及在连宅的事，但是又记得花草的养护。他到底记得哪些不记得哪些呢？她见冯参额头还留着汗水，想来是渴了来喝水的。于是去桌子上端了水给他。

　　“你是不是只知道玉奴和你的亲戚？”连翘试探问着。

　　“连姑娘怎么这么问？我知道他们不是很正常的吗？”冯参疑惑道。

　　连翘心想可是你不记得我啊。还想再说什么时，玉奴从外头走进来了，连翘于是只好闭口不谈过去。玉奴似乎对冯参失忆的事十分在意，不想让他想到过去。所以每次她要说些什么，就会被她岔开。

　　“参哥，王婶叫你过去呢。”玉奴向冯参道。

　　冯参听了于是走到前堂去。

　　连翘见玉奴支开冯参，想来是要和自己谈话的。

　　“连姑娘，你也看到了参哥现在过得很好。那些过去的事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呢？或许你因为他不记得你感到伤心，但是你要知道，参哥还是个病人。刘郎中说了强行回想过去，会对他的脑子造成刺激，我不敢去想后果。现在你和我们在一起，我希望你也能忘掉过去的冯参，接受现在新的他。至于他以后选择谁，那又是其他的事。如果你真心喜欢他，那就多替他的身体想想好吗？”

　　连翘见玉奴要将过去的事封死，知她芥蒂已深。现在的冯参明显是和她亲近的，何况以前他也是这样。只是她和冯参，从前还能算是谈得上话的知己，现在却陌生的如同客人一般，她确实心里难过。但是寄人篱下，她是靠着玉奴来的，她不能伤玉奴的心。于是点头道，“玉奴，我以后再也不问就是。”

　　“连姑娘，不是我狠心，我也是女人，我理解你。但是参哥病重的时候你不在他身旁，你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那种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所以任何可能引起他不适的事我都想替他挡掉，才会隐瞒了过去。我请求你，不仅不要去问，而且跟过去有关联的事都不要让他触及到好吗？”

　　连翘不想玉奴请求至此。玉奴对冯参的爱护之心远胜于她，因他们是共患难的。而她呢，是带来灾难的。她现在已非处子之身，过去不能做的事，现在更不可能。她对冯参的心只能保留起来。她呆在他身边，已经是玉奴的底线了。如果她还强求冯参对她有过去的相识之情，怕是玉奴都容不下她的。

　　“好，我答应你。”连翘缓缓吐出几个字，却是十分无奈。

　　听到连翘的保证，玉奴才稍微安心。在她看来，连翘本身的存在就是对冯参一个最大的刺激。把连翘放在身边，她的内心其实一刻都不曾安宁。

　　她还记得冯参带连翘到戏院时的场景。冯参之前从来没有带人来过，何况还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富家千金。此后她和冯参的谈话里，冯参时常都会提到这位小姐。而她被李财主带走那次，她出门看到冯参在外等着，心里是十分高兴的。冯参上前问她是否安好，然后就转身向连翘道谢。虽然冯参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冯参看连翘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那种神情就像是知己之间亲密无间的眼神交流，不是用言语可以表达的。

　　再后来她嫁到李宅，冯参前来相救。冯参对她的情义她是知道的，这情义里的男女之情有几分，她也看不穿。她虽然觉得冯参对连翘的感情或许他本人也不清楚，但是连翘的心思是十分明显的。而连翘和冯参在连宅常能相见，她和冯参却不能。要不是后来李远山强娶改变了形势，她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树林逃难时她听到冯参叫的那句连翘，当时她十分害怕，害怕冯参还会说些别的什么出来，于是现身阻碍两人谈话。连翘走后，冯参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迷茫。她胡思乱想又不敢去问。再后头发生的事不堪回首，她现在不奢望冯参对她如何，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了。但是连翘的存在，于她是种威胁。虽然连翘成了钱千益的女人还为他生了孩子，可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现在就像在守护着易碎的珍宝般小心忐忑，她不能失去冯参。她把他从地府里拉出来，再不许谁从她身边夺走他。

　　王屋夫妇一心想留几人住下，于是用各种缘由将三人拖到六月中旬，此时梅雨季节来临，这一场连绵之雨要下到七月上中旬左右，因而三人出发之期延误之后，一推再推。

　　梅雨季节天气潮湿闷热，东西容易腐坏变质，米店更是如此。几人忙碌着将米干燥后放入陶罐。

　　连翘见最后密封罐子的时候放了一包布包在里面觉得奇怪，就问冯参放的什么。

　　“这是生石灰，吸水性好。”

　　“哦，那往米口里放花椒又是做什么？煮米更香吗？”

　　冯参听了不禁一笑，“放花椒是为了防虫的。”

　　连翘因为自己无知脸上飞起红云，嗔道，“我又不知道。”

　　冯参见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将米封入罐子里储存。

　　连翘心里却想着自己过去呆在家里，真的对日常生活知道的太少太少了。幸而遇到什么不懂的，冯参都会愿意告诉她，不会嫌她烦。虽然冯参失忆了，但是那种温润的性子倒是一直都没变，而这一点让连翘觉得温馨。故而即使冯参不记得她，但是冯参待她也是平和的。或许再次重逢，过去的情感是否还在真的并不重要，只要相识的人还在，那份性情没有转变，那么一切就都还是美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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