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除夕夜到来，这是连翘在钱家过的第一个新年。经过碧娇之事，钱千益怕连翘再生孤单之感，府里上下弄得十分热闹。

　　两人坐在正厅一起给下人发红包。下人们轮番上前领取。郑娘和钱江的红包是最大的，其次是福禄几个。几人领了红包一面向两人贺新年，一面又祝贺连翘怀孕之喜并祝愿顺利产子。其他下人看了跟风，都纷纷向连翘祝贺。钱千益想着多些人祝福也是好事，算是积些福分。

　　吃年夜饭时，钱千益让郑娘钱江等人一同坐下来吃。几人知是托了连翘的福气，忙向主子道谢。一桌子人吃饭位子坐满就不显得空落落了。但是在夹菜盛饭上还是有主仆之分，等钱千益和连翘都盛了之后，几人按照位分再分次夹着。

　　连翘看着钱千益为自己费心，虽然心中还想念父亲和碧娇，却也不好表露。

　　吃过饭后，钱千益让下人散去。晚上人员轮番值守，给他们娱乐的空档。

　　钱千益见连翘忙了一天也累了，想让她早点休息。但还是询问了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守岁。

　　连翘想着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人也容易乏累，同意早点歇息。

　　两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烟花爆竹声。

　　连翘移动枕头时发现下面有两个红包，望向钱千益。

　　钱千益道，“一个给你，一个给他的。给你的是你怀着孩子辛苦了。给他的是让他听话不要累着你。”说完还摸了摸连翘的肚子道，“你听到了吗，爹可给你备了红包哦，要听话不许闹你娘。”

　　连翘听了心中一软道了句，“早点睡吧。”

　　钱千益往她耳朵塞了两个厚厚的棉花团道，“这样就不吵着你了。”又笑道，“现在你听不到，也是白说。”

　　连翘见钱千益没给自己塞，知道他是怕她叫他时没听到。

　　连翘想着钱千益这样小心的待着她，怕是那次说的话被他听到了。怪不得他指着心口说那里痛着。

　　于是摘了一边耳朵的棉花，侧头望向钱千益问道，“你哪学来的这些疼人的本事？”

　　连翘想着钱千益从小一个人孤苦零丁的，唯有钱江一人照顾他。童年那样悲惨，只有一条狗陪伴着。在没有双亲疼爱下长大，竟然还这样懂得疼人。她原以为他只是人情练达，但是这样无微不至的体贴不是真心去做，也不会让她有所触动了。

　　钱千益笑着将棉花塞回去道，“因为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所以我才想学着做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把我自己没有得到过的温暖和爱都给你。”

　　这样温情的话，连翘却是没有听到。只是从钱千益含情脉脉的眼中看出，他必定讲了十分动情的话。他不让她听也好，这样的话她确实承受不起。因为在她心中，还有一个人的影子留在心底。

　　钱千益见连翘闭眼睡了，脸上的笑才放了下来。连翘应该是没有看出他笑中的苦涩。她自己并不知道从她生日那天起就常在睡着时说梦话。有时候叫着碧娇，有时候叫着她爹的名字。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叫那个人的名字。

　　昨夜里连翘夜半做着噩梦，想来是梦见过去。钱千益替她擦去一身冷汗，换了干净衣裳，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抱着。后来她又做梦，眉头不展。钱千益听到她在梦里呢喃着说道，“冯参，你为什么不看我？”一会又说，“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陌生，你不认识我了吗？为什么你对玉奴说你不认识我了呢？冯参，你等等。”他抱着她的手一下就僵住了，感觉心里的刀子又深了几分，扎的他呼吸都有些疼痛。

　　今夜借着爆竹烟花之声，他就可以听不到连翘的梦话了。昨晚听到那些话，他一夜未睡。第二天除夕时仍然强打精神发放红包，又要时不时注意连翘的情绪。现在虽然响声四起，却是累的睡着了。

　　在梦里面钱千益见到连翘站在古玩店外，手上拿着东西望着冯参，嘴上唤着冯参的名字。冯参一走，连翘也跟着上去。他上前要拉她时，却被她甩开了手。钱千益苦苦挽留她不要走，连翘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说是他害死碧娇和她父亲，她不要和他这个杀人凶手在一起。连翘去追冯参，离他越来越远。他想去追时却发现自己困在原地，怎么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钱千益从梦里醒来，见已经天亮才觉得是在做梦。转眼去看连翘，见她还睡着于是用手摸着她的脸，感觉到暖热的温度，才确定连翘是真实的躺在他身边。钱千益想着不能再放任冯参和玉奴不管了。哪怕把整座商阳县都翻过来，他都要找出他们。他不会再让连翘离开自己，哪怕她知道以后会恨他一辈子。他宁愿她恨着他，也不要她再记挂另外一个人。

　　连翘醒来后，两人用了早饭。钱千益带她到祠堂祭拜先人。

　　连翘看到祠堂牌位上多了两座新牌位，知道钱千益又为她花了不少心思。磕头祭拜上香之后，两人又到花园里赏梅花。

　　钱家后花园里，梅花开得正盛。一株株梅树上花开锦簇，累累花朵和着白雪十分好看。

　　“有朱砂梅、绿萼梅、杏梅、玉蝶梅、腊梅，不过还是宫粉梅最多。”连翘一一数着梅花的品种。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钱千益念道。

　　“你也会背诗？”连翘奇道，她知道钱千益热心商道，不爱诗词的。

　　于是又问道，“既然是咏梅雪交融的景色，你可还会其他的？”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钱千益念了两句之后就笑着不语了。他既然敢带连翘来，自然是做了一番准备的。只是咏梅的诗句太多，他只挑了几句郎朗上口的背诵。如果现做一首，必然要丢人了。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连翘又补了几句。她见钱千益尴尬，知道他是临时背诵几首讨她开心的。

　　钱千益听连翘念的这几句，虽然不知道如何评判，但总感觉意境更加高远似得。嘴上道，“你念的几句倒比我的好。”却不说是自己见着难背没有去看。

　　连翘逗趣道，“那是自然，你的句子每句之中都是带了香字的。没想到你这么爱品香。”

　　经连翘这么一提醒，钱千益才发觉确实如此。他本非故意，只是觉得好背罢了。又见连翘转开话题，没有拿自己学问不足做文章，心下感念她的变化。

　　“你品梅花倒是行家，还知道这么多品种。我只常见了这宫粉梅的。”钱千益说道。话一开口，就觉失言。他心里明白连翘这些是和谁学的。

　　连翘见钱千益本来好好的，突然黑了脸，想来是想到冯参了。虽然她确实也想到了他。但是钱千益这样为她下功夫连不爱的诗词都背了，她又如何能再说什么，只能藏着心思。

　　“哎呀，走这半天，肚子有些饿了呢。”连翘拉着钱千益往回走。

　　钱千益走在路上将几片落在地上的梅花碾踏成泥。

　　用过饭后，钱千益将招财进宝叫来。命他们两人去晋和县查访，分别向连家旧人和戏班余人打听冯参和玉奴在商阳县的亲戚。

　　“还是少爷想的周到。要是我和进宝两个在商阳县一家家找，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人影呢。”招财说道。

　　“这次事情要是办砸了...”钱千益低沉道。

　　“不会的少爷。我们俩个一定把事办好了，给少爷一个满意答复。”进宝忙插道。

　　“那就好。夫人快临盆了，趁着这几日人家拜年走动，你们好好去问问。”钱千益命道。

　　招财进宝见年下就要去，心中不禁叫苦。见钱千益沉着脸，忙道，“小的们这就去，一定不会让少爷久等。”

　　钱千益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暗暗道，“这回叫你们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连翘在钱府里百无聊赖的养着，好容易熬到上元节这天，一定要出门看灯盏。

　　钱千益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说连翘若是喜欢，他可以派人把市面上所有的灯都买回来。

　　连翘道在钱府呆了许久都没出去过，实在太闷了。

　　钱千益还是不同意，连翘就一直撒娇闹着。最后钱千益终于让步，和连翘一同出去。

　　晚间，街道上十分热闹。各色灯笼高高挂起，图案花纹多样，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群来往络绎不绝成摩肩接踵之潮流。钱千益出门带了丫鬟和小厮几个，让他们围在连翘周围，不让连翘被人群冲撞。

　　连翘见有人在卖汤圆要去吃。钱千益嫌路边摊不干净说钱府里已经备好了各种馅料的汤圆。连翘要买糖人吃，钱千益也是阻拦。连翘觉得不快，说钱千益左右阻拦玩的并不开心。钱千益倒觉得连翘像个小孩似得贪玩贪吃。后来走到一家玉器楼，连翘说上回摔了茶瓷让钱千益再去挑个好的。钱千益想着连翘居然还记得这事，便进去搜罗。

　　连翘见甩开钱千益，就要到一家饺子摊吃饺子。丫鬟劝阻，连翘白眼道，“谁要是敢跟少爷说，我就让郑娘打你们板子。”丫鬟见了只得由了她去。

　　原来连翘见饺子摊前有一女子背影看着像是玉奴，于是过来辨认。细看之下，却是玉奴不假。

　　玉奴见到连翘也是十分惊讶。此时连翘和上回相见明显不同，已经有了夫人派头身后还跟着许多丫鬟。然而更明显的是她凸出的孕肚。因着有许多人看着，两人只是眼神交流并无答话。连翘正寻思如何撇开丫鬟同玉奴说话，却听一丫鬟叫道，“少爷出来了。”连翘只好用嘴巴做唇语说着等我二字。玉奴听到丫鬟说钱千益出来，赶忙打包好饺子走人。

　　钱千益见连翘点了一份饺子，不禁笑道，“把我骗走，就是为了这一盘韭菜饺子吗？”

　　连翘撒痴道，“府里的菜肴都吃腻味，难得出来一次图个新鲜，不许再拦啊！”

　　钱千益见了也只得陪着她吃完饺子。脑子里却还想着刚才看到的女人背影，但愿是他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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