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作者:度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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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散有数苦匆匆,去留无意恨悠悠


      回商阳前,钱千益去镇上采购一些物品带回家中。珍奇异宝如今已吸引不了他,所买的全是新奇的小儿玩物。街上人来人往,吆喝买卖的声音不绝,镇上热闹如常。钱千益专注着挑东西,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他。

      那是一位头戴面纱的少妇,怀抱幼子正陪着丈夫挑选货品。她的眼睛灵动美丽,眉眼皆是风情。而她的丈夫相貌一般年过半百,五短身材上身长于下身。如此风姿佳人相配,也难怪这做丈夫的忧心要叫她戴面纱了。只是看的住人看不住心,她的眼睛却是往别人身上瞧。幼子醒了哭啼,这妇人才垂下眼帘对着幼子哄道,“思益不哭,思益不哭哦,咱们很快就要回家了。”

      钱千益听到哭声,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他人孩子,心里十分惦记耀祖,许久不见不知他近况如何了。这时那少妇抬头与钱千益目光对上,只一瞬时间,商贩叫说找钱,钱千益便回头,与那妇人目光错开。如若他认真瞧上一瞧,兴许能相认故人。此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旧交顾小怜。

      顾小怜见钱千益面容清瘦不少,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脸上带着倦意,眼中神色忧郁。上回也是在镯壶镇碰见了他,那时她刚嫁人数月陪着丈夫过来选货。彼时连翘陪在钱千益身旁,但两人看起来关系并不融洽,钱千益神色虽然不郁却无此伤心之色。她是最懂钱千益心的人,见他这样想来是与连翘有关。时至今日,顾小怜仍没忘记钱千益,一段情放心里藏着,也许就是一生了。

      “怜儿,家里的螺子黛好像没多少了,你用着画眉好看,多买些回去给你。你抱着孩子这么久也累了罢。叫喜娟抱一会,你来试试看这玉镯如何。”

      顾小怜听言,将孩子转交喜娟来试手镯。心里却想着她与钱千益虽是有缘无分,但上天垂怜让她两次碰到了他,又是什么意思?有缘相见,无缘会面,更是折磨人。机会难得,顾小怜不想再错失,哪怕不能与钱千益言语,好歹要离他近些。于是买定手镯,便拉着丈夫往钱千益这边走,说是要给小儿挑玩具。可惜等她人过去,钱千益却买好走人了,就此生生错过。

      顾小怜见此,心叹造化弄人。却不料这两次虽都与他错过,但因此在心中惦记越深,日后发萌出来,使她与钱家再结缘,不过这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钱千益归心似箭,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一到家中,直奔屋内去见耀祖。耀祖此时已会走路,看见他来一时没有反应。钱千益心叹自己离家太久,孩子都生疏了。此后常居家中,再未出过远门。

      钱江父子为钱千益接风洗尘,交代府里半年近况。钱千益听了一会,忽然问道,“二夫人她现在怎么样了?”当时南星突然亡故,钱千益伤心不已无暇顾及其他。钱希文说事情都已查清,以元凶玉奴秋云殒命了结,他便没有再深究下去。但当时内堂审问,秋云指认陈荣儿参与其中,还是给他心里埋了一根刺。

      钱江父子互相对视,最后还是由钱江来说。这里道,“二爷曾怀疑二夫人参与谋害南夫人,只是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定论,二夫人又怀有子嗣只得扣在外头。前不久梁儿查出了玉奴死前留下的书信,坐实二夫人才是幕后元凶。本要禀报少爷知道,恰逢二爷回来。二爷看了书信不想干扰少爷学画,说陈氏无德代笔写了休书与她,令她此生不得再入府门半步。前阵子听说她生活潦倒投了娼门为妓。”

      钱千益听后默然半晌,知道陈荣儿是元凶并不叫他惊讶。只是钱希文如此处置陈荣儿,叫他觉得有些奇怪。若是陈荣儿落入他手,下场虽不太好,却比为娼妓要强。思来想去,见钱希文不想他插手其中,也就不再细问了。

      中秋那天,钱千益画了一幅连翘吃饼图。当夜,他抱耀祖坐在院前赏月吃饼,丫鬟手持连翘画像站在一旁。钱千益不时对着画像言语,好似一家人仍旧团聚。月缺还能月圆,人走再难相见。强作欢乐,却是更显悲伤。

      伤心人不止一处,拢翠楼亭台中,晚风细细吹帘动,有人对月弹唱。琵琶弦动,若流水潺潺沿溪下,又似雨打风荷落珠花。一声一调弦拨转,高低相切牵人肠。琵琶有声但无心,有心之人但无情。

      冷寂朱门影难留,纵身红尘客匆匆。

      错付一张花月容,原是明月临水照。

      千般恩爱只是空,中间可见人心同?

      我怨我恨因阿郎,阿郎悲切独为谁?

      阿郎有伊一心人,我除阿郎凭谁依?

      不堪回首往事里,点滴皆引泪横流。

      人生风光数何时,红烛罗帐着新衣。

      当时甜蜜不知愁,举目良人共白头。

      若是时光肯相顾,化作清风也是甘。

      可笑南柯梦太长,醒来尤觉是梦中。

      道郎多情却无情,可曾怜妾爱郎心。

      缘何妾与伊貌同,平惹伤心葬红楼。

      初见不出蓬门时,等闲秋风也是终。

      命里有此造化逢,半世人为半世鬼。

      一巷相隔金玉声,今生不见再难容。

      泣血声声与客听,凭何成败皆是伊!凭何成败皆是伊!

      座中乐师拍手叫好,“祝贺解忧姑娘弹唱又上一层!”

      解忧答,“夜凉了,杜师傅回去歇着,我自个儿再练练罢。”

      乐师离去,解忧又反复弹唱,曲不停歌不歇,声声透着心中哀戚。若非心有伤心事,谁会在佳节之日唱此伤心曲。

      一月前,未入拢翠楼前的解忧,名字叫陈荣儿。中元节那日,陈荣儿腹痛急促,即将临盆。民间传言此日生儿是鬼胎,陈荣儿想钱希文重男轻女,若再加上生辰不吉,哪怕是个男孩也不受待见。她往常月月十五日上香求子,不想上天赐子是十五日,却又撞着鬼节。也许是她往日造孽太多,遭了报应。但陈荣儿不认命,行险招软硬兼施逼郎中将时辰推后,挨到明日再生。

      陈荣儿服药阻止胎动眼巴巴的等了一晚上,临近天明又服药催生怕孩子不保。如此折腾,生产之时所受痛楚比常人更胜,陈荣儿耗尽力气诞下一子后就昏睡过去。

      一睡三天三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孩子。奶娘抱着孩子过来,陈荣儿验身见是女孩,当时失手差点将孩子摔了。

      奶娘见她失神,抱住孩子安慰她道,“夫人您虽然生的是个女娃,也是拼了性命才生的。您看这孩子长得多像您,将来出落成人不知要迷倒多少公子哥。”

      “走开!我不想听!不想听!”陈荣儿捂住耳朵大声吼道。

      奶娘见她如此,只得抱着婴儿到隔壁屋里喂奶。

      陈荣儿静坐一会,最后苦笑起来。她本还想是钱希文叫人偷换孩子骗她,但奶娘这样一说叫她希望幻灭。难道她这后半生真要沦落娼家?

      这时小如进门端汤药给陈荣儿喝,待她喝下后又拿出书信交与她看。

      陈荣儿拆开看完,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后倒。幸而小如及时扶住,用枕头支撑,让她人靠在床上。

      小如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咱们还能回府里去吗?”

      陈荣儿长叹一声,两眼望着床板。那一纸休书看得她透心凉,本来处境艰难再遇着这事,将她逼入绝境。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小如你出去罢,别来烦我了。”

      陈荣儿醒来时是中午,而后一个人静坐在床从下午坐到晚上。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最后将她整个人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蜡烛的亮光刺痛陈荣儿的眼,而来人的声音更是刺耳。小二大声说道,“这包间的钱就付到今晚了,明早要是没交钱,赶紧卷铺盖走人!”

      小二走后,陈荣儿大声呼唤小如,叫了好一阵,小如才听到过来。刚进门见屋子黑暗,便先点亮蜡烛。陈荣儿问她道,“你去清点一下,看还剩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去当了。”

      小如抱着熟睡的婴儿,苦着脸道,“回主子的话,您生产那天,梁管事过来看孩子,然后把钱都结清留下书信就再不管了。您昏睡过去,孩子又一直哭闹。奴才没办法,只得拿走您的簪子手镯去典当,请了奶娘过来,付了四天包间的钱,剩下的都买吃的和汤药了。”

      陈荣儿听了,叹息一声。又见小如带孩子,不禁问道,“奶娘去哪里了?”

      小如摇摇头回道,“奶娘一听小二说咱们包间的钱都付不起了,登时丢下孩子就走了。”

      陈荣儿苦笑一声,这年头世态炎凉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如今知道自己已是身无分文,明日就要落魄街头,陈荣儿想着要去哪里落脚。钱家是回不去了,她自己的娘家人指望不上,如今还能找谁呢?想了许多人,最后想起一人来。这里吩咐道,“你去打点行李,明早咱们自己走,省得别人来赶。”

      次日清早,陈荣儿刚起床穿好衣裳,小二就在门外催促。陈荣儿连梳洗的功夫都没有,就带着孩子小如一道被小二赶到外头。

      陈荣儿带着小如去找薛远,到了薛家门口碰到吴发被拦下。

      吴发道,“夫人被钱家赶出,薛家小户也接收不了您,还请您绕道不要为难小的。”

      陈荣儿见此,在外叫着薛远名字。吴发见着拿扫把来赶她,她只得一边躲一边叫喊,样子十分狼狈。从前是她在里头赶人,如今却被下人来赶,真是风水轮流转。

      薛远听声出来见陈荣儿,叫吴发退到一旁。而后对陈荣儿道,“嫂嫂,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钱家人要这么对你。钱梁前几天来过,家里和店铺的人都交代了,谁也不许帮你。不然,不然的话......”

      “行了。我知道了,不叫你难做。”陈荣儿说完,带着小如离开。

      薛远望着陈荣儿离开,跺脚摆手气闷不已。钱梁说上头交代,谁要帮了陈荣儿,就一样没好下场。眼下陈荣儿无依无靠,又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不把人往绝路上逼?

      陈荣儿抱着孩子四处找活干,洗衣的地方不要她,做饭的地方不要她,就连送馊水粪桶的脏活人家也不要她。不仅不收留她,小如也是不要。走了一天,她滴水未进,孩子也一直哭闹,陈荣儿愁的没有办法。钱希文这样逼她,连活路都不留,做的实在太绝。

      小如让陈荣儿回钱家,说既然是二老爷发话为难人,只有他能摆平,不然哪里都去不了。

      陈荣儿摇摇头,钱希文若有半点顾念孩子的份上,都不会让她落魄至斯。在街上来回走着,陈荣儿不知哪里容得下她。天黑下来,万家灯火亮起,妓家也开门张罗生意。陈荣儿望着那大红灯笼,想到钱希文前头所言。他虽没将她送入娼门,却是步步逼她入此道。

      陈荣儿看孩子饿得睡着,闭上眼睛思量片刻,而后睁眼把心一横,往那脂粉堆里去。小如见了要拦她,抱住她的腿不让。

      陈荣儿看着小如,事到如今只有她对自己最忠心。这里道,“你走吧,跟着我没有好日子过的。从此你自由了,我也不是你的主子,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去吧。”

      小如眼泪涟涟,娘娘庙发生的事带给她终生的伤害。她是不能进到里头去的,这里跪下向陈荣儿磕头,叫她多保重,而后擦着泪跑着离开了。

      陈荣儿见如今只剩她自己了,仰天一笑步入烟花地再不回头。陈荣儿先到的这家是藏珠阁,那丁妈妈见了她吓得魂也飞走。只因当初收了连翘作芙蓉,叫钱千益砸场。如今再见到她,说什么也不肯收留。

      陈荣儿惨笑,竟连青楼也不肯收留她,看来她只有死路可走了。这里心灰意冷的往前走,走到巷中时被人叫住。

      那人却是个龟公,笑嘻嘻对她道,“娘子莫愁,那藏珠阁不收的,我们拢翠楼要定了。小人见娘子生的标致,假以时日定然风头无两。”

      陈荣儿见那龟公尾随自己,想他早有预谋。想着劫数如此,便跟着他去了拢翠楼。老鸨儿乔妈妈看见她来,欢喜接待好言说与。陈荣儿和乔妈妈说要做这里的头牌,不是富贵人家不接。此外她先要学艺迷住这些公子哥,让妈妈请师傅。

      乔妈妈见陈荣儿抱着孩子投奔这里,知道她是走投无路吃定她了。见她主动配合倒也高兴,答应请最好的师傅调教。又看她脸色不好身子虚弱样子,叫人嘱咐厨房以后每日备好食材做给她补身体。随后叫人带陈荣儿去吃粥点再行梳洗。梳洗以后,乔妈妈让陈荣儿签字画押行进门礼,而后改了花名叫解忧,从此世上再无陈荣儿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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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①听着《琵琶语》来写琵琶声音,不懂用什么词来形容,只能写意了。自个觉着‘雨打风荷落珠花’这句很有意境,突然蹦出来的。如今荣儿到了结尾也是苦,她虽狠毒叫人恨。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处,写到被卖青楼被欺凌,也是觉着可怜。
    ②想标题的时候忽然想到,顾小怜出青楼嫁人生子,陈荣儿却是被休生子入青楼。相似面容经历的颠倒不由得叫人唏嘘。这种重合也是巧合,一开始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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