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作者:度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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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不自胜催肠断,人世再无琴瑟音


      小厮们坐船上打捞了半日,把商阳县的螺子河段都行遍了,也没打捞到尸首。估摸着尸体要么是沉到河底淤泥里,要么就是叫河水给冲到别处去了。冬日河水冰凉刺骨,没人肯下河水去探。最后只打捞到女人用的银簪,就便回去复命了。

      钱千益见到银簪,叫安儿来认。确定是玉奴头上戴的,这才相信冯参玉奴两人是沉河死了。玉奴一死,他心中那点希望的火苗也灭了,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钱江去向钱希文禀报南星后事一切已经准备好,择吉日就可下葬。钱希文也不翻看黄历,说要尽早让南星入土为安,今日就便行事。

      钱希文去找钱千益,见他还是守在南星屋里不吃不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少。这次钱希文没有继续放任不管,命仆人将钱千益带出。钱千益起初不肯走,求钱希文让他多陪南星一会。钱希文见此,便使眼色让仆人来硬的。仆人出招封住钱千益穴道,将他扛起,跟随钱希文去了祠堂。

      到了祠堂,钱千益穴道被解,罚跪在堂下。那堂上一排排是钱家人的灵牌,边上多出一块无字新牌,看着像是为南星准备的。

      钱希文道,“小益你看着你爹你娘的灵位,不觉得心里惭愧吗?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你膝下目前就耀祖这一脉,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对得起钱家列祖列宗!你要记住,你先是钱家的子孙而后才是你自己,任性妄为也要有个度!”

      钱希文见钱千益沉默不语,继续劝道,“人是血肉之躯,不能无情无欲。你们夫妻一场,多少有些情分,她这一走,你心里难过我也能体谅。念在她相伴你也有时日,且是怀胎而死,也是为子嗣尽过心。我已让钱江起草文书,死后追封她为正室,按正室礼仪操办丧事,如此你对她也是仁至义尽。长痛不如短痛,钱家还要等你主持大局,我已经定了今日就要下葬入土。”

      钱千益这时出声,“二叔,侄儿想过了头七再下葬。”

      钱希文瞪眼气道,“你怎么还放不开?!”

      钱千益答,“当初爹去了,娘也是十分伤心,我陪着娘守丧守了四十九日才安葬了爹。请二叔成全!”

      钱希文道,“这如何能比!当初大哥含恨而终,大嫂尽道守丧。推迟下葬之日,只为讨得公道还大哥清白。可惜最后...当初你爹你娘感情深厚,你爹去了,你娘如何伤心你也是知道的。但下葬以后,你娘为了你,为了钱家,将一切埋入心底振作起来。光这一点你就不如你娘!”

      钱千益问钱希文,“二叔,你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钱希文不屑一笑,“你们那点事我还不清楚吗。南星就是连翘,连翘就是南星。自打她去年入府,你们在一处有过几天好日子?后面她假死出逃,犯下这种大错还有脸回来。若非念着耀祖,我绝不轻饶。你让她改名换姓住下来,虽是妾室身份恩宠却待正室一般,已是有违常理。你现在还和我谈情说爱,她与你相处之日统共不过一年多的日子,这么点时间能有多深情分?你难道就爱她爱得要死,没有她就活不下去了吗!真是笑话!我在宫里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圣上再钟情妃子,人去了也不会为她一人守身,还是照礼数纳妃延续香火,这是天子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情爱都是过眼烟云,唯有责任两肩挑不能放!”

      钱千益驳道,“那顺治爷不也为了一个董鄂妃出家,放弃了大好江山连皇帝都不做了吗?”

      钱希文听了,上前打了钱千益一巴掌,“放肆!议论先帝这种话你也敢说。叫外人听去,我们钱家诛九族都为不为过 !”

      钱千益受打一言不发,望着钱家多出的那块牌位,心中隐痛。

      钱希文见此气急不已,落下狠话来,“你要是真的放不下,就当着你爹娘的牌位自戕做个不肖子孙,让耀祖也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受尽欺凌。今日我无非就是多添一副棺木再多加一个牌位!你要是还当自己是钱家人,就在你爹娘面前磕头认错!”

      钱千益被逼到此地步,无奈的闭上眼睛。南星一去,把他的魂魄也都带走,留下一具空壳,他恨不能追她而去。想到南星死前将耀祖托付与他,怕是她早已想到这处对他放心不下,想用儿子牵绊住他吧。他这前二十年为了复仇而活,为了振兴钱家恢复祖业而活。等到一切都完成了,他终于想为自己活一次。世事无常,幸福太过短暂,如今他又要为耀祖而活,为兴旺钱家而活。这样的人生,活着像是死了,却比死更难受。

      钱千益睁开了眼,向着灵位重重磕头,落地有声。最后抬起头来,额头都是淤青。头是磕了,钱千益却不承认有错。

      钱希文看着,终于放下心来。这里道,“小益,你还是我们钱家的好儿孙。起来吧,梳洗一下把自己弄清楚,吃点东西再去办事。”

      随后两人离开祠堂,出门那刻,钱千益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已经葬在祠堂里了。

      这中间功夫,下人传报,说郑娘得知冯参玉奴已死的消息惊惧而亡。钱希文听了,想着郑娘犯错太多,这样一去倒是便宜她了。便命钱梁处理郑娘之事,因着郑娘是寡妇没有孩子,便将她尸首交给亲故,给了些银两叫帮忙安葬了。

      哀乐凄凄,漫天的纸钱在风中飘洒。昨日欢笑之颜还历历在目,今日却换了悲伤面孔,转换得太快叫人难以接受。钱千益的心里如压着巨石般叫他憋闷得难受。

      钱千益为自己父母发过丧,给连应天发过丧,连翘诈死的那次也发过丧。他实在是讨厌为人发丧,讨厌听那哀戚的乐声,讨厌那呜咽的哭声。人世最痛,痛不过生离死别。这次,他真是希望是最后一次为人发丧了。

      沿着街道一路缓慢行走,去坟场的路看着遥远,却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人生看着那样漫长,却是忽然之间就会逝去。难以预料,难以把控。这次下葬之处就是当初的连翘假坟旁。真的连翘虽死,但却只能以南星的名义入殓。真墓碑葬着空棺,假墓碑葬着真人,想来也是讽刺。

      钱江一路走来,都十分担心钱千益。当初连翘死时,钱千益的形容叫他难忘,夏日之中硬是熬了七日才下葬。如今在钱希文劝说下,隔夜便安排下葬。一路走来,他观察钱千益都沉默不语,面色平静眼神空洞。旁的人不知,但他清楚钱千益心在淌血。

      冬天泥土冻结难挖,钱江指挥着几个下人松土,而后慢慢挖掘。里面的土被一点一点掀翻到外头,看着要耗好一阵子,不过幸而来的人多,人多力量大,再复杂难做的事,集合众人之力也能完成。

      钱千益在一旁看着,过往一幕幕呈现在眼前。他初见连翘,是因一幅画像。上门提亲受连翘白眼,而后屡遭拒绝。他设计让连家惹上麻烦,却让连翘家破人亡。最后娶进门的连翘伤心欲绝,他看到她终于进入钱家,却高兴不起来。连翘在钱家的第一年,他俩吵闹多过恩爱。他也为此心烦过,痛苦过。如今想来,即便是那样不好的记忆如今想来也是十分珍贵的。有了耀祖以后,两人的关系慢慢才改善一些,但是他不知道连翘的心在哪里。要不是镯壶地那次与黑龙蛟一伙碰上,不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他都不知道连翘心中也有他。劫后余生得来的幸福,在客栈呆的那几天,他永生难忘。

      钱千益那时以为两人就会这么快乐的过去下去,没想到连翘生下耀祖以后会用假死来骗他。往后他伤心了半年,就算卧榻不乏佳人,他也没能忘掉连翘。而后城门追人,再见连翘,他心里又惊又喜,有爱有怨。气的是连翘连同玉奴骗他,抛下他和耀祖不管。喜的是连翘回来了,他没有真的失去她。这次见南星死在他面前,一时叫他难以接受。他同郑娘一样自欺欺人,认为又是一场假死戏。所以他要找出玉奴,不让她再带走南星。但是他想错了,这此玉奴更狠,不给他留下一点希望。他们三人一同去了阴曹地府,叫他如何追赶都追不上。

      钱千益心里好恨,恨玉奴的冷酷无情,他知道她是冲着他来的。若是找到两人尸首,他就算承受骂名,也要鞭尸泄愤的。可是什么也找不到,只有一根廉价的银簪。钱千益心里好气,气自己没有早点察觉玉奴的阴谋,气自己养虎为患。

      如果他今日没有去药铺,就不会给玉奴可趁之机。一切都晚了。钱千益心里好怨,怨上天不长眼,南星生辰这日还做善事,她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恶事,却早早离开人间。如果真的恶有恶报,那就冲他来,为什么要报在南星身上?!好人不长命,这天道太不公!

      钱千益想着钱希文说他与南星相处时日不长,情分不深所以可以断,还举了宫中的例子。钱希文没有经历过情爱,他又怎会明白,有的人相处一年便可以是一生,有的人连一日都无法相处。情之深浅,非同时日长短,而是在于心意浓淡。

      钱千益想事的时候,底下人已经挖好坑,准备抬棺木入土。钱千益看着那些人将他心爱之人放入土中,觉着自己也跟着一起躺入土里了。钱希文就在一旁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觉得那些人哪里是在挖土,明明是在挖他的心啊!

      入棺之后,众人齐哭送南星。耀祖在钱希文怀里哭的很大声,今日耀祖来,只是以送继母的形式。钱希文跟钱千益吩咐,往后耀祖长大,也不能对他说南星是他生母的事,耀祖的生母只有连翘。

      钱千益听着耀祖的哭声,想着耀祖能哭出来真好。自七岁那年先后丧父丧母,他就再也不哭了。往后遇到委屈受到折辱,再难过都是忍着,打破牙齿和血吞熬着。吃过无数的苦,以为已经苦尽甘来。却没想到只是一点甜头,后面还是苦涩。

      钱千益看着下人一点一点填土,就像是在他心中埋土。他心里本已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再压上厚土,慢慢将他吞噬。钱千益郁结在心气血倒行,脸色十分不好。后面,他感觉自己脸上流下滑腻的东西,心想自己居然落泪了。这里用手去擦时,才见是血。他流下的,是血泪。

      他眼里此刻晃过的一幕幕全是连翘的身影。连翘第一次嗔恼是在李家庭院他亲她的时候;连翘第一次哭是在得知父亲去世的时候;连翘第一次笑,是在花园同冯参说话的时候。连翘画契约时伤心欲绝的样子,用水泼他时顽皮的样子,动手打他时吵闹的样子,翻药烫他时着急的样子。连翘说有了他孩子的时候他的欢喜,连翘说恨他的时候他的心痛,连翘说爱他的时候他的感动。最后转到那天,他们许下白头之愿。两人十指相握,对天共同起誓,“此情结好,白首不变。”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过往烟云,随着连翘去了。

      钱江看见钱千益淌血泪,惊呼不已。钱希文也注意到钱千益的不寻常,盖住耀祖的眼睛,急忙叫人去照顾钱千益。钱希文没想到自己逼钱千益太急,竟将他逼成这般境地。更没想到在钱千益心里,连翘的地位居然这么重,他是真的可以为她连性命都不顾的啊!但钱希文依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他决不能让钱家的子孙败在一个女人身上!钱千益不可以,耀祖也不可以!

      钱千益醒来,想睁开眼,却发现眼前蒙了什么东西。他感觉自己躺着,伸手一摸是在床上。于是叫到,“江叔!”

      “哎!少爷,老奴在这呢。”钱江应道。

      “我现在是在家里吗?”钱千益问道。

      “是的。二老爷担心少爷的身体,让老奴先送您回来治病。坟场那里有钱梁看着,出不了岔子。”

      钱千益想起方才他流血泪,钱希文劝他回去休养,他不肯执意要看到立坟落碑。而后脑后受力晕厥,便什么也不知了。有钱希文在这,他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郎中写好药方交给钱江,钱江看上头药材写着连翘6钱,惊问道,“这连翘也能治病?”

      郎中道,“是的。连翘入心肝胆经,清热解毒,可治眼出血,对公子的病。”

      钱江察觉失口,这里送走大夫,叫小厮拿药方去抓药。回头来看钱千益时,只听他道,“江叔,我想静会。你们都出去吧。”

      钱江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在最后关门,临走前说道,“少爷有什么吩咐老奴就在外头。”

      钱千益躺在床上,想到方才大夫所说,喃喃自语道,“‘南星’害死了你,你死了却还是南星。怪我,怪我。‘连翘’...连翘...的确是治我病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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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哀乐凄凄...”这段到“...天道太不公”单曲循环《一生只爱你一人》背景音乐写的,大晚上写这个写得我心里发堵。高潮音乐响起正对应钱千益的回忆,对应他心中情绪的翻涌。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昨日还是幸福,今天就是悲伤。大喜大悲,几个人能受得住?
    “钱千益想着...”这段到“...随着连翘去了。”部分,单曲循环《心在痛》。前面的音乐想着下人在一下一下的填土,想着钱千益心中有多痛,想着他往事回首。到高潮来临那一下的推进,血泪就流出来了。如果有镜头,这时就是天旋地转四面拍血泪流下的过程。然后一面拍下人填土,一面拍的是他的回忆,两者交错。全文的悲情推动到了极处。
    为了写出感觉,反复的听,已经不是心塞那种难过的感觉我都要感同身受了T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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