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钱希文在宫里学会了如何套话，他将之称为‘钓鱼’。你若要引鱼来，便先要抛饵。鱼上钩以为吃到美食，却是落入人手。人虽非鱼，但遇诱饵却也像鱼一样落入圈套。现在秋云长三便是他要钓的鱼，眼见就要上钩了。

　　钱希文听了秋云所语，不答她话却是反问长三，“长三，秋云是有身孕的人，也查不明是少爷的还是刘正的。你若要她，就要给别人养孩子。你若不要她，谋害南夫人之事与你无关，你和妹妹还可以留在钱家。想清楚了再回我。”

　　秋云望向长三，心中有些许忐忑。两人离的虽近，但她对长三的心却琢磨不透。罗哥此前搬弄是非，两人就争吵彼此生分了。如今陈荣儿搬出刘正，说孩子生父不明，长三会相信她，相信自己是孩子的生父吗？

　　长三没有立即回答，他回头看了看长萍，又转回看了看秋云。好像在掂量着妹妹和情人哪个重要似的。而后他又看了看刘正，又看了看钱千益。这回又像是在琢磨谁是秋云孩子的生父似的。最后他看了一眼盘中的证物和包袱，这才开口道，“云姐的孩子是少爷的和我无关，我想带我妹妹离开。”

　　秋云见长三说不要她，悲痛得闭上了眼，往事历历在目她曾以为长三是在意自己的。她可以为了他不要这荣华富贵过平淡的日子，可是他却不明白她的心。心痛已极，秋云睁眼，向钱希文道，“二老爷，既然无人相信奴婢清白，奴婢情愿一死。”话是对着钱希文说的，却也是说给长三听的。

　　钱希文看向钱千益问道，“小益你说呢？”

　　钱千益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想到白蕊于俊二人。如若当时他赶得及时，也许也是这般场面，一个求富贵，一个为情痴。此刻他心念南星安危，真相已明不想多拖延下去，便答道，“长三想走秋云欲死，都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便随他们去罢。”

　　秋云听了，当即拔下头上银簪，要往心窝刺去。关键时刻，却是叫长三快手夺下来了。只听长三又急又气道，“你糊涂！”

　　秋云已经豁出去了，推开长三嘴上回道，“你既然不要我，何必来管我的死活，你是我什么人！”

　　长三不知如何回答，只说出个我字来。“我......”

　　刘正一旁讥讽长三道，“敢偷情还不敢认。”又对秋云道，“寻什么死啊，跟着我也不委屈了你。你只要打了肚里野种，我便领你回去。”

　　秋云听了伤心，嘴上念念道，“野种，野种。你这个没人认的孩子，还留着做什么？！”说罢，用手狠命捶自己肚子。

　　长三拉住秋云的手，劝她道，“别这样。我认还不成吗？”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钱希文当即拍桌怒道，“好你个长三，既然伙同秋云蒙骗主子。来人，把这两个不要脸的奸夫yin妇拖下去打死。”

　　长萍见此，从后站出呼道，“不行——！”

　　徐有富见事态恶化，也站出来说话，“钱老爷手下留情，他二人是犯了大错罪无可恕，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网开一面留人性命。”

　　钱希文听后发话道，“徐老爷既如此说，我也酌情商量。只是这二人实在可恶，不可都放过了。便是保一人罚一人。不知徐老爷要保谁？”

　　这下叫徐有富难做，他本想保下两人，但钱希文不肯。长三是长萍哥哥，秋云是两条人命，但是两难全，只得舍秋云保长三了。大不了日后再为他寻一门亲事。这里回道，“徐某愿保——”

　　话还未出口，只见长三用夺来的银簪刺向心头，他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秋云母子平安。

　　长萍见了大惊失色，扑上前撕心裂肺呼喊道，“哥——！”

　　长三倒在长萍怀里，愧疚道，“哥对不住你。阿萍，以后照顾好自己。”

　　秋云未料长三会如此作为，先前他连孩子都不认，此刻却愿意为他赴死，一时呆住。想到长三先前举动，恍然大悟。长三定是见了那包袱，以为她还贪恋富贵，不想拖累他。所以才说孩子是钱千益的，不带她走。他以为她懂他，她以为他懂她，却是阴差阳错。这里后悔自己一时情绪失控乱了手脚，害了长三。走到长三身旁，伤心落泪道，“你怎么这么傻。”

　　长三却是笑了，对秋云道，“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承认孩子是我的，真是痛快。能为你们而死，我心甘情愿。”又面向钱希文说道，“是我对不住少爷，他救了我们兄妹，我却恩将仇报欺骗他。这罚，我认！老爷是有身份的人，当着外人面说的话一定不会反悔，秋云和孩子还请老爷放过。不然长三即便死了化成恶鬼，也会追着老爷去的！”

　　秋云知道钱希文并非真心想放人，否则何必要让徐有富选择保谁。这虚伪的钱府，人性之恶是她所想不到的。这里放声大笑，指着堂上诸人大声吼道，“你们这些吃人的恶魔都没有心肝！这钱府根本就是人间地狱，再好的人进来也要换了样子，和鬼同行只能变成鬼！他们都说长三长得像罗刹恶鬼，我却觉得他才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们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钱江见秋云口出不逊，大声喝道，“放肆，竟敢侮辱主子！”

　　钱希文挥手，嘴上道，“让她说，恶言恶语是堵不住的。”

　　长三手伸向秋云，虚弱说道，“我认识你以来，只有今天你才真正做了自己。我很高兴。”

　　秋云握住长三的手，温柔说道，“如今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了。你别走得太快，等等我！”说罢拔出银簪，亦是刺入心尖，追随长三去了。临死前，看到身着白衣的白蕊和于俊来接她和长三，此时她方明了白蕊当初的选择。

　　长萍拦都拦不住，本来痛哭的她此时更是哭成泪人。长萍也没想到秋云这样贪恋富贵的人会为了她哥哥去死。嘴里不住呼道，“不！不！！！”但是却没能阻止死亡的到来，秋云倒在长三怀里，连同腹中孩子三人一同去了。

　　徐有富见事态恶化至此，也是后悔不跌。他见长萍性子刚烈，拿不准长三是否也是如此性情。先前他见长三撇开干系本以为他爱惜己命，却不想后头突然行此烈举。如今人都去了，长萍心里定然怨极了他。怕长萍也想不开，于是走到她身旁宽慰道，“事已至此就让死者安息吧。你不能学他们，要是你也不在了，谁来安葬他们？”

　　长萍听了红着眼看向徐有富吼道，“要不是你迟迟不肯出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来时哥哥都还好好的，好好的...你根本就没打算救人，是我错信了你！走开！别在这假惺惺的，伪君子！”

　　钱希文这时发话，“老江郑婆子，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赶紧叫人过来收拾干净，像什么样子！”

　　徐有富这时起身向钱希文求道，“徐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钱老爷成全。这些人的后事交由徐某办理，另外长萍姑娘的的卖身契徐某也想赎回。为表谢意，徐某今日带来了稀世珍宝——东海夜明珠，这个头可是至今发现最大的。”

　　钱希文听了，看向钱千益问道，“小益，你的意思呢？”

　　钱千益想这些都是小事情，只是徐有富参与进来，不仅听到钱家丑闻，还见着下人顶撞主子。如此种种，日后见面心中总是疙瘩。这里答，“今日处理家事本不想老兄掺和进来，叫你看了笑话。既然老兄和长萍姑娘有缘，小弟也不阻拦。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还请老兄对今日所见守口如瓶。”

　　徐有富双手抱拳，先向钱千益道，“多谢成全！”而后面向钱希文道，“今日徐某所见当梦，所听当风。日后若有一言不利钱家，天人共伐！”

　　钱希文道，“徐老爷言重。你同小益交情甚笃，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而后又向钱江道，“老江去把门开了，让人进来帮徐老爷处理。”

　　徐有富同长萍带着尸首离开了钱府。徐有富很快就安排了下葬之事，让秋云和长三合葬一处。而后处理了在商阳的财产地契，带着长萍去了广州发展，再没回来。没过几年，因为鸦片输华的冲突，清政府同英国断绝了贸易往来。十三行的产业不复兴旺，逐渐凋零。徐有富见清廷闭守自封，生意难以开展，只得将产业转移去了东南亚。在那里刚立跟基，就因水土不服得了热病身亡。也有传闻说是因为过服壮阳之药死的，死因议论纷纷。

　　长萍因长三之死记恨徐有富，再未同他有过一言，此生也再未笑过一次。后来跟着去了广州，做了徐有富的妾室，一年后诞下一儿。徐有富老来得子十分高兴，对长萍十分宠爱，到了专宠的地步。次年正妻亡故以后，就扶长萍当了正室，人称萍夫人。徐有富在世时，长萍共为他生下两男一女，长男名徐立人，次子名徐立德，长女名徐英英。徐有富死后一年，风华正茂的长萍带着家财嫁给当地年轻富商，又生下了两女一男。到她年老时膝下子孙兴旺，家业发达。活到了七十三的高寿离去，下葬时带着一把匕首陪葬。长萍的命运算是这钱府中丫头最好的一个了，只是她这一生始终带着缺憾郁郁寡欢，也不知幸是不幸了。

　　话说回徐有富带长萍走后，内堂的门重新又关上，还有事情没有了结。

　　钱希文对刘正所说的以权谋私之事十分震怒，让郑娘交代在钱家这些年究竟贪了多少。说到最后，郑娘又招一秘密出来。原着郑娘是个寡妇，没有丈夫二字，收了刘正当义子就是想老来有个依靠，所以一向十分宠爱他，有什么要求都依着。最后不仅惯坏了他，也带坏了这府中的风气。

　　刘正染上赌钱恶习以后，输了许多银钱。郑娘为了帮他还债也是操碎了心，钱家的产业是钱江掌控她插手不了，只能从府中开支入手，后头更是挪用了药房的钱。故而从外头拿了药包以后，她先私自拆了，一包分成两包分量用着。外人不懂，倒也没有察觉。直到出了玉奴换药碗的事，郑娘才露出马脚。当时钱千益有心整顿家风，提拔钱梁管事。外头事务总的还是交给钱江处理，便是把家里的账务叫钱梁帮着清查。郑娘做事只得更加小心，当时她见换碗，明知可以再重煎，但是药包不够日数，她怕被查出猫腻，只能铤而走险。

　　郑娘道出实情以后，钱江都惊出一身冷汗。对郑娘所为他不是没有察觉，查账时发现有出入的地方，他见钱数不多，便替郑娘隐瞒过去。初时纵容的小恶终于酿成大祸，钱江也不知自己究竟做对了还是错了。以他对钱希文的了解，郑娘恐怕下场好不到哪去。

　　中堂坐着的钱千益听了郑娘所为，对她是失望不已。他是当铺出来的，对查账是十分在行了。他自个虽对钱财管理不上心，却也容不得底下人把他当傻子。钱千益查出漏洞以后，见钱江替郑娘补缺，便也没打算深究。哪知竟然贪到这地步，连药房的钱也盯上。想到南星以往养胎药分量不足，也许也是孩子容易流掉的原因。钱千益不由得气上心来，这里先按捺着，看钱希文如何发落。

　　钱希文对郑娘所为失望之余更是寒心。先前白蕊出事，他回府以后除了查这事，暗中也查了府中情况。郑娘私贪，那时便已暴露。故而丫鬟之死这种可大可小的事，钱希文对郑娘罚的重了，割去她一根手指警示她做事当心。后头郑娘确实收敛许多，可惜败在刘正身上。

　　钱希文脸露愠怒之色，对于一向善藏情绪的他而言，便是真的动了大怒了。只见他一拍桌面，指着郑娘怒喝道，“跪下！”

　　郑娘自知有罪，想着逃也逃不过去，这里起身跪下，向钱希文哀求道，“老奴自知犯了大过，叫二爷动气。任二爷如何责罚老奴绝无怨言，但求留下老命一条能再为二爷和少爷做事。”

　　钱希文侧身，向仆人命道，“你去！”

　　郑娘见仆人过来，心尖一颤。上回这仆人一出手就利落割了她手指，如今过来不知又是如何罚法。

　　陈荣儿一旁看好戏，见钱希文如此动怒，想着郑娘是彻底倒了，再也翻不了身了。心中已然盘算着何时安排吴二娘再过来。

　　这时门外丫头焦急传道，“奴婢有紧急要事向老爷少爷回报。”

　　钱千益听了回道，“进来吧。”

　　那丫头一进门，对着钱千益扑通下跪报道，“少爷不好了，南夫人毒又发了！您快去看看罢。”

　　钱千益听了如遭雷击，不祥预感涌上心头。这里起身向钱希文道，“事情紧急，侄儿先去了。”

　　钱希文见着，当即回道，“你去吧。”

　　钱千益这便飞奔出去，一路赶着奔去南星屋里。他对医术不通，却记得徐有富中蛇毒被治以后说的话。

　　“老爷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未必见得，但求无灾吧。世人觉得珍奇珠宝价值连城，我却觉着什么都不如爹娘给的这条命珍贵。都说有往生轮回，可谁又真的见过？人要是中了毒，毒发一次能救得了，是小鬼打盹放过。再次发毒，那便是阎王要来索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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