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作者:度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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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善积德庆喜诞,细微见智辨恶迹


      钱千益想扶持南星当家不是一两日之念,由来已久。若要细细追溯起来,当是钱希文引发的,也是南星还是连翘时的事。那时叔侄谈话,钱千益见他不喜连翘,心中就有忧虑。一个是爱妻,一个是至亲,两者不和,虽非同居一屋,相聚时光总是难看。后面府中乱象,丑闻频出,他更是深了心思要做这事。

      本来,钱千益思虑叫钱江郑娘二人帮从,又想两老阅历资深,怕是不服。于是有意提拔下面的新人上来辅佐南星。这之前福禄是他一力栽培的,钱江也是看出他这层心思才收福禄当干儿子。可惜福禄究竟还是不成事的,福薄没这个造化,而后这人选就空着了。

      如今要帮扶南星,填补人选之事不可再拖。钱千益便自己亲力做事,暗暗观察底下人。粗中取精,倒是物色上了元虎。他为人内敛,之前捉拿罗哥得赏也不张扬。吩咐之事,也都尽善完成。打定主意后,便是越加栽培起他,安排更多人事叫他去主张办了。

      人事上从来新人上,旧人愁。钱江看出钱千益要给他找接班之人,却并不烦恼。从前如何笼络福禄,如今还是一样招数。常夸奖钱虎做事勤学的快,很少叫他操心。

      元虎也是知晓事情,顺水推舟认钱江为义父,更甚改名换姓。福禄之名乃钱千益所改,元虎改名也问了他的意思,定的一个梁字当是相当器重了。

      旧的元虎去了,新的钱梁来了,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小厮见着点头哈腰,丫鬟见着暗送秋波。虽还是人下人,却也境遇大不同了。上有人撑腰,下有人奉承,掌管人事便是要上手得多了。

      郑娘看钱江为自己准备后路,心里头也着急起来。她这老人回府,却做新人一般,要把这府里的人都重新认识一遍,好看出她走之后,多少是叫陈荣儿笼络过去的。夜里常常是睡不好的,忧愁积身白发更添,皱纹渐渐爬满额头,一下老了许多。人在顾及自己的时候,就难以分神想其他了。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出岔子。可惜好事要千盼万盼,坏事却总是不请自来,还祸不单行。

      在钱府事变之前,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会闹得天翻地覆的,除了极少数参与其中的主谋。大家都沉浸在过节的喜庆当中,期盼着越来越近的新年,思想着来年的计划。

      这日恰逢腊八,亦是南星之生辰。钱府内外张罗,却是外头要比里头热闹,人来人往穿梭不停。大门处,钱江坐镇,看着钱梁指派底下人发粥赠衣。排队处候着的多是贫乞贱艺落魄之流,当然也不乏一些爱占便宜的小民。钱府难得做善事,围观群众站在一旁凑热闹,闲言碎语说着这钱家阔少是不是哪里又发大财。没人注意到有一对老夫妇从门里走出,他们是那样不显眼,很快就混迹在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昨夜下了几场雪,清早街夫就来扫路了。街两旁所见都是吆喝卖早点的小商贩,天气冷行人都走的急匆匆,而这对白发夫妇仍手搀着手慢慢走着,边走边说。

      “这街道走过来,一个乞儿也没见着,都跑府门前等接济了不成?”

      “怎么不会?这‘米袋子’洒了,谁不欢喜去接?也许去了好几条街的穷叫花呢!”

      “既然这样,怎么‘钱袋子’不肯漏点出来?”

      “那我先问你,你眼里觉着这乞丐与偷贼是如何等分。”

      南星见钱千益说道这,不知他有何深意,略一思索作答,“约莫是一个等着别人施舍,一个自己从别人那里拿来。”

      钱千益笑笑,回她道,“乞丐做长,坑蒙拐骗都上,早晚入贼。但当贼以后却都不想再做乞丐。因着拿的东西多了,再放不下手去讨了。”

      “是这么个理,可分发给他们的都是小钱,几个铜板能出什么茬子?”南星仍是不解。

      钱千益继续说道,“这世间生存,从来弱肉强食。年纪轻的欺负年纪老的,身体好的欺负病弱的,资历老的欺负资历浅的。这分给他们赏钱,必然引发殴斗争抢。”

      “那发放米粥时也有老弱青壮混着,就不会出问题?”南星又问。

      “当然也会,不然也不多叫些人去管场面。只是米粥实在,你吃到肚里就这一餐过了。但铜板你可能留着,等到熬不住了才拿出来。而且钱可以换成米粥,但米粥当不了钱,所以发铜板更容易引发争抢。

      “还是夫君想的周全。”

      这里两人走累,就便在最近一家摊贩那里吃食。

      “来两份馄饨。”南星作老婆婆声叫到。

      “哎,一会就上,您二老稍候。”摊主是个年轻小后生,这边答声将做好的馄钝下锅,然后又继续掐馅包生面皮。

      钱千益向南星逗趣道,“你学老太婆还挺像,你看都没人认出来呢!”

      南星回道,“还不是你请的师傅厉害,化个妆跟换人似的。”

      倒回说起,钱府门外热闹时,内院却显冷清。钱千益依着南星的意,没过分铺张装饰摆设。也放了下人半天的假,叫他们自个耍去。郑娘还是没歇着,清早就领着师傅进府。来的是彩云班的人,刚到商阳不久,声名传的倒大。里头一对兄妹尤善变脸乔装,钱千益谈生意时看过他俩的戏,当时印象深刻后头就留心了。

      今时请来的就是这兄妹俩,艺名唤作一笔青和一笔红。郑娘等钱千益和南星洗漱了,这才领着人进屋交差。经他兄妹二人的巧手装扮下,钱千益和南星易容成了七老八十的公公婆婆。定妆后,他夫妇俩再换上老人衣裳。这服装也有讲究,乃是钱千益派人遍访城中暮年老伴,找其恩爱偕老者讨要来的旧衣。洗净晾晒以后留作今日之用。如此打扮过后,才有前头出门走街的一幕。

      过一会,来了两个中年汉子坐下叫吃食,都是虎背熊腰的挑夫,一早要去赶买卖。这时摊主要给钱氏夫妇上馄钝,叫他二人看见,一把给拦住了要先用,说是赶时间。

      摊主有些为难,赔着笑脸道,“他二老先来,您二位的已经下锅煮了,稍后就上。”

      那挑夫汉子不肯依,囔囔道,“爷们赶场子的哪里可以瞎耗,这两老不死的等等又不碍事,老板忒不会做生意。大不了一会多给你几文!”

      南星听了,心里就不乐意,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哪里可以这样硬欺负人。瞥眼去看钱千益,他脸上倒是无波无澜的。南星想着自己性子冲动,还且看自个夫君如何主张。

      摊主是个直性人,继续和那两汉商量道,“这不是钱的事。两位爷是客,他二老也是客。您再稍等片刻,不耽误工夫的。”

      脸上有黑痣的粗面汉也不理摊主怎么说,一手从盛盘里拿了碗过去。嘴上念道,“奶奶个熊,叽歪个都吃上了。”一旁的同伴也有样学样。

      摊主急了,还要再说什么时,钱千益发话了。“小后生啊,咱不急,就先给那两大爷用着。”

      摊主听了愧疚不已,走过来表示后两碗送给他二老吃,分文不收。

      那两挑夫一旁听了,心里又活主意,搁下碗叫摊主把后面的馄钝上了,这两碗给他二老先用。

      事情一变再变,南星坐不住,刚要起身找挑夫理论,却叫钱千益拉住了,示意她别生事。

      摊主也是年轻气盛,遇见如此赖脸狂徒,不由得气上心头。说了句不中听的话,把挑夫给惹毛了。“您二位要想省钱,那钱府今日做善事,米粥都是现成的,就在前街拐角。”

      红脸汉子拍桌而起,大声喝道,“那给臭叫花吃的,也叫爷们来尝,小瞧人不是!”

      黑痣汉子也一旁帮腔道,“老不死的吃就不用钱,是啥歪理!不说个道理出来,这摊子都给你砸了!”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一场争斗随时可能上演。

      钱千益一旁观察这两挑夫许久,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初时挑夫进来,他就觉察出那担子有些过沉了。而后挑夫面色着急,连吃馄饨都要抢时间,更引起他的怀疑。后头又见二人贪图小利,想着也非好人物。这时冷风吹来,吹开担布一角,显露出里头东西,原是几件棉衣。钱千益明白过来,这两挑夫怕是挂羊头卖狗肉,假用棉衣来偷运贵重物品,十有八九是哪里的惯偷,着急出城销赃。此时若是将二人惹火,万一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歹毒事来,他和南星怕是池鱼遭殃。

      于是起身上前,抓住摊主的手道,“小后生也是不会看人,人家大爷赶生意的就让他先嘛!这下大爷生气了,你生意哪里做的成。也是我这老朽木连累你,这馄饨钱我这出,也是给大爷赔礼了。”

      摊主见钱千益让步帮着圆场,心内感激不已。欲要再说什么,钱千益重力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不要多言。摊主见此,也不好坏了人家心意,只得忍气和挑夫道歉。

      那两挑夫急着赶路,见好就收,骂骂咧咧一阵又继续吃馄饨了。后头吃完,钱也不付提起担子就走。摊主见他们走远了,嘴上恨恨道,“糟黑心货,天雷要劈的!”

      钱氏夫妇吃完,钱千益应前言付了四碗的钱。那摊主只肯拿两碗的,另外两碗不让他们出了。钱千益便把铜钱放桌上,拉着南星就走。摊主见他如此,用油纸包了几个酥油包,塞到南星手上。南星要还给摊主,摊主笑脸说一点心意让她收下,还让他们下次再来。南星见此,只好收了。

      两人走的远了,南星方才道,“夫君觉得那卖馄钝的如何?”

      钱千益答,“手艺还行,馄饨不难吃。不过脾气犟了点,要吃些亏。”

      南星又问道,“刚才那两挑夫牛脾气不讲理的,别说摊主看不惯,我也气闷。夫君脾气也硬的倒是能忍。”

      钱千益嘴上笑笑,淡然道,“逞能争一时之气,不如让步收一团和气。咱们现在都老头老婆子了,和年轻人争什么。”

      南星也笑了,应和道,“也是。都老了还改不了性子。”一会又道,“不过那两挑夫真是赖皮,蝇头小利都贪。莫说那馄饨钱,连棉衣也是咱们府门领的。”

      钱千益看南星察觉此处,眉头不由一皱,不知她还知道什么,怕她侠义心肠要生事,到官府告发那两挑夫。挑夫虽走,谁知城里还有无同伙,若是纠缠起来,府里怕是不能安生。

      南星这里说道,“夫君想甚为难事,还皱眉了?我也不过是看夫君瞧那担子出神,也就跟着去瞧。夫君知道,那棉衣是我和郑妈妈一块去挑的,怎生会不认得。”

      钱千益听她这样讲,心下稍安,想她不曾多看出其他名堂。这世道险恶,南星涉世不深,有他在一日,总想护她周全。

      这之后两人在街上又走了几圈,乏倦了便去茶馆听曲消遣。夫妇俩坐在长凳上,肩并肩,手挽手,如斯温情模样。听曲的人换了几拨,他们还那样坐着,每回听完都给了赏钱。等近中午了,这才出了茶馆回府。

      回去路上碰着下雪,漫天的雪落着如柳絮般纷扬,两人的银发沾了不少雪花。等到走回去时身上都是雪,像裹着一层银外套。门口候着的钱江钱梁二人,一看两人回来,忙招呼丫鬟去备热汤水来。

      夫妇二人互相帮着掸雪,然后牵手进屋。喝了红糖姜汤后,身子暖和许多。

      郑娘在屋外候了一会,估摸着两人恢复了一些,这才让一笔青和一笔红兄妹进去给主子卸妆。钱千益包了他们一天的场,过节酬金双倍,故而班主应允放人。

      卸完妆后,南星照镜看到自己重返青春,觉得甚是奇妙。钱千益站在她身后,戏谑说道,“娘子年轻俊俏,也不知那色衰老妇哪里去了。”

      南星听后还嘴道,“等夫君老了,也是一般形容。”

      钱千益握起南星的手,深情道,“与你白头偕老,今生足愿。”

      南星暖意漫心,与钱千益对视,只觉自己是这世间最快乐的妻子。老话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短暂的幸福很快就被掩盖过去,好像只是一场美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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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有点久了,抽空把文章写完了,昨天写到大结局了,不会烂尾。慢慢更新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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