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且说玉奴陈荣儿两人会面，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都不曾敞明了说话。然玉奴是预先备好怀策而来，这里一步步解开陈荣儿防线。

　　玉奴淡笑，问陈荣儿一句，“二夫人可曾风闻储库闹鬼之事？”

　　陈荣儿一听玉奴提及储库，又是与鬼魂有关，便以为是讲福禄的事。这里应答，“当初娘子误杀小厮，是我带人过去抓的，怎么，如今想算旧账了？”

　　玉奴看她想岔了，又引导道，“一事归一事，过去之事怨不到您头上。敢问二夫人可信鬼神之说？”

　　陈荣儿抿嘴微笑，回她道，“常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妇道人家对天上神明自然尊崇，不然也不会常去庙里上香拜神，祈求神灵保佑了。”停顿一下，转而又挑眉提声道，“不过，那些鬼怪我是不怕的，人活着时是下等人，死了作厉鬼也翻不了天！”

　　玉奴心里暗嘲，陈荣儿对鬼神区别看待，如同她对人一般。有身份地位的，她则攀附讨好。那在她之下的，便是趾高气扬使唤。嘴上却顺着她的话说，“夫人说的不错，在储库这样肮脏的地方，只有下等人下等鬼才会停留于此。”

　　陈荣儿看玉奴卖关子，继而探问道，“娘子语意如此，可曾自己见着闹鬼？知晓那鬼甚么模样，男女可分得么？”

　　玉奴见陈荣儿有了兴趣，这里先大致描述一番，“鬼怪么，总是偷偷摸摸，要趁天黑才出来作妖。黑灯瞎火时，男鬼女鬼聚在一块，把这府里的事念叨。下等人做了下等鬼，也还不忘主子的事。说也奇特，那男夜叉面相丑陋十分骇人，女夜叉却是披着美女皮。”

　　陈荣儿听玉奴话里有话，想那鬼怪哪里还操心人的事，莫不是人在做鬼作怪罢？提到夜叉鬼，陈荣儿脑子里模模糊糊想到个人来，听小如说趣时，好像说府里哪个小厮长得像青面罗刹鬼。往这思路一想，那么女夜叉又会是谁？倘若是一般下人，也不至与引她陈荣儿来这里通报吧。心里默想着，要是是秋云就好了，自己正愁找不到她把柄要挟呢。

　　于是向玉奴套问，“美貌女鬼倒也不稀奇，街头巷里那些茶寮闲客，就爱说道这些。不过鬼怪也要有名才好认得，譬如小倩什么的叫人知道。娘子既然见着鬼了，约莫也听得那女鬼名唤什么。”

　　玉奴浅笑，听出陈荣儿已经明白自己借鬼指人，半显半掩答道，“隔得远了，也听不真切，似乎是叫什么‘云儿’，不知是草头云，还是天上云。”

　　陈荣儿暗笑，心想你不知是何人，还和我扯什么。管他草头云，还是天上云，左右离不开一个‘云’字，八九不离十就是秋云那小贱人了。面上还是和气问道，“我这小户人家出来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人说鬼道怪，自己活这么久也没见着。难得娘子说道这稀奇事，引得我好奇心痒，怎么着也得亲眼见见，开开眼哪！”

　　玉奴答道，“此事隐秘怕走了风声叫鬼脱逃了，还请夫人走近些密语。”

　　陈荣儿本来离玉奴有段距离，这里上前几步，让玉奴附在耳旁细说。听话时，两眼珠子转溜，暗暗打定主意。

　　一会，两人分开，一前一后离开花园。草丛中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一个黑影窜出，跟着消失不见。

　　天黑以后，秋云让萍儿看好门，然后自己绕路子,兜兜转转到了储库。门口张望未见其他人，这才小心的推门进去。进门之后先把门上栓关好，方拿出袖里的火折子点亮蜡烛，借着微弱光亮照路进屋。

　　秋云进了里屋，当即吹灭手里的蜡烛。桌上已经点了一只半残蜡烛，用小罩子罩着不会太亮，勉强还能视物。长三比秋云先到，所以这蜡烛是半截的。因为他二人见面要防人耳目，即便储库这里已经荒废，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长三都会先来这里扫视一圈确保无人在此。就是有这份小心，所以他二人通奸之事甚少人得知，才得以藏得这么深。

　　“出什么事了？”长三着急问道。之前府里风波迭起，为免事端，二人已经一阵子没见了。秋云此时找他前来，不会平白无故。

　　“烦死了。”秋云嘟囔一声，一屁股坐在凳上。

　　长三走到秋云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关切问说，“什么事让你这么烦心？”

　　秋云气闷哼了一声，方才说道，“二夫人过来找我，想拉我一起对付南夫人。可她那样蛇蝎心肠的，哪这么好相与。说不定吃了南夫人之后就来对付我了。”

　　“那你答应没有？”

　　“怎么可能会答应，我又不傻。唉，现在南夫人复宠，连二夫人都坐不住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没答应她，小心她针对你。”

　　“可不是得防着，她还想用刘正的事来压我。哼，幸亏我早解决了这个祸患。凡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得想个招让她也栽跟头。”秋云阴声道。

　　“那你想到什么了？”长三问道。

　　“唉，就是没头绪才愁啊！”秋云叹道。

　　陈荣儿在屋外头听着，吃惊不小。一惊玉奴消息准确，确让她抓住狐狸尾巴。更惊的是，秋云已有打算对付自己。正应她所说，必得先下手为强，才能保全自身。听了一会见他二人又说了其他无关之事，陈荣儿想着机不可失，便从后边绕出走到前门。

　　长三听到脚步声立马警觉，先示意秋云噤声，然后吹灭蜡烛。他自个走到秋云前头，将她护在身后，手里按着佩刀待机。窗外有幽幽橘黄灯光，似幽冥鬼火渐渐靠近，屋里的人屏住呼吸，等着神秘人现身。

　　陈荣儿打着灯笼推门而入，若非灯光照着她的脸让秋云认出了，此刻她已经做了长三刀下亡魂。因为刀已经出鞘，转瞬被长三压住退回去了。而能让长三收手，是因为秋云扯了他的手臂。

　　虽只是片刻功夫，陈荣儿已觉背后冷汗湿衣。刚才那道寒光叫她明白，若非她早有准备，如今当是命丧黄泉。长三这个人是个厉害角色，不仅心思缜密而且行事阴毒狠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即便她做了准备，若是秋云没有及时拉住长三，后果也是难料。这还只是开始，长三的刀虽然收回，却也还有拔出的时候，她陈荣儿的命还悬着。

　　陈荣儿这边后怕，秋云亦是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她拉住长三只是本能害怕，阴差阳错却救了陈荣儿一命。也正是因为这个差错，后头断送几个人性命。

　　秋云刚听有人推门，心就吊着。这储库平日没有别人进来，因为曾经死过人，大家都嫌晦气。现在听到声响叫她觉得是闹鬼了。要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她才不想来这种鬼地方。但比见鬼更可怕的是，她见到了陈荣儿。死鬼是索命，而陈荣儿也不会是善茬。

　　“好啊！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西院的护卫长三啊。”陈荣儿心里打颤，气势上还要硬撑着，拿出捉奸的直气。因为现在，谁先低了势，谁就遭殃。

　　秋云被抓个正着，害怕劲过了赶忙缓过神，也是正声回道，“二夫人胆量真大，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就过来了。不知道这里有恶鬼徘徊吗？”

　　陈荣儿见秋云还能硬气说话，知道是因为有长三给她撑腰。如果自己把她逼急了，叫长三动了歪念，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暗害了，倒便宜这个小妖精了。故而虽然心里唾骂秋云臭不要脸心口不一，但是没敢骂在嘴上。

　　“是啊，福禄的魂还在这里飘着呢。不过你一个丫鬟都不怕，我这个二夫人怎么会怕。何况鬼都怕有人气的地呢！再说了，福禄生前我是主他是仆，现在他死了也不敢造次的。”陈荣儿见秋云恐吓自己，亦是回话震慑她不要妄动。

　　长三不想听陈荣儿绕圈子，他现在想弄明的就是，陈荣儿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来，有没有其他帮手。这是他顾忌的地方。

　　“二夫人此番前来，应该不是凑巧吧？要是还有别的帮手，还请一道现身，大家也省事。”

　　陈荣儿见长三话说的直白，明白他是试探自己。虽没读过空城计，但是她也深谙说话之道，不然主子也做不了这么长。

　　“我没带人，就自个来的。”陈荣儿一口气说完，丝毫不露胆怯。

　　长三听后将信将疑，琢磨着是不是陈荣儿在暗藏实力，还不敢轻举妄动。陈荣儿亦知长三不好对付，当务之急是长话短说，先搞定秋云才是正经。

　　陈荣儿微侧身对视秋云，缓了语气道，“我私自前来就不是来整你们的，你们不用害怕。”话语里虽是你们二字说着，但其实就是安抚秋云的，长三不会吃这套。

　　秋云心里冷笑，陈荣儿这样做不过就是想拿她的错，让她乖乖听话。她现在好奇的是陈荣儿究竟如何发觉的，自己已经做的这样隐秘。所以她和长三一样都想着陈荣儿还有其他帮手。若不是为了挖出这个背后的人，她才懒得和陈荣儿瞎耗。

　　双方各有谋算，可笑竟为一个不到场的人维持表面和气。

　　秋云明白这个暗中人是陈荣儿的筹码，不会轻易泄露。所以为今之计是先度过眼前尴尬，应付好陈荣儿。“二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贱婢能做的一定帮夫人做好。”

　　陈荣儿见秋云松口，随意说道，“还不是上回找你帮忙的事，当时你一口回绝叫我头疼不已...”话说到这里，嘴上顿了一顿，觑眼瞧了长三，然后又说道，“不过这事，我看我们两人单独说比较好。”

　　秋云知道陈荣儿小九九多，这里已经是背人的私地，说话很隐秘了。她的意思就是不想让长三知道，看来事无好事，说不定设套等自己钻呢。于是答道，“长三嘴严实，不用顾忌他。再说我们叫二夫人抓了把柄，不会给二夫人添乱的。”

　　陈荣儿想着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被逼到这份上，不说点什么想来也走不了了。便回道，“也成，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长三帮忙呢。”说完这句，陈荣儿走近二人，低语说了几句。

　　秋云听后，见陈荣儿吩咐自己之事并不为难，心想她未必道的实情。只是双方需要一个妥协让步，各自找台阶下。便满口答应一定照做，不敢误事。

　　陈荣儿说完这些，又道，“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这个房子内的人知道。”讲完便转身走人。

　　长三在陈荣儿背过身去时，抽出手中刀，露出些刀身。秋云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放陈荣儿回去。

　　陈荣儿出了储库，才长舒出一口气。在那屋里她大气都不敢喘，都是憋着。

　　出门前听到那声刺溜的拔刀声，让她脊背发麻。长三对她还是有杀意，要不是她说动秋云，长三不会轻易放她走的。不过自古一物降一物，她找对了人，所以能全身而退。

　　这边陈荣儿刚出屋，长三便道，“二夫人这个人主意太多，此次放她回去，怕是后患无穷，以后都要被她牵着走了！”

　　秋云嗤道，“猪脑子！你没听她说呢，她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这个房子内的人知道。她这一走，那帮手也就跟着走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弄清楚谁挖我们的底，对付陈荣儿不难，你一刀就能解决。但是挖这个人，还是我行。”

　　长三听了觉得也在理，没得反驳。这边过了一会后，两人分开离去。储库这里，估计是他们最后一次来了。不安全的地方，不能长留。

　　玉奴今夜没有在储库周围守着，因为她知道陈荣儿一现身，长三秋云就会想揪出背后泄密的人。如果自己守着，无疑是自寻死路。陈荣儿会过秋云之后，自己和她的合作才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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