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月

　　已经三日了。

　　没有再见到那日在她苏醒后离去的师父，没有再见到掌门师伯，没有再见到任何一位师兄。

　　没有人来看她。

　　只有固定时间，提着饭和药来照看她的那一位小药童。

　　她那日的鲁莽，不仅伤到了丹田，还伤到了经脉。她醒来片刻后就做了一个捂脸的动作，当时心情复杂到让她忽视身体的不适，她刚刚放下手臂就疼得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她才知，她倾尽浑身的力气能做到的不过是动一动眼珠，那日的动作可能是超越了生理极限。

　　给她送饭的那个五官平常的药童倒是个聪明人，在他第二次送饭时发现上一个篮子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没有立刻指责她这种貌似寻死的举动。

　　她斜斜的看着小药童，看他对着篮子皱起眉气红了一张脸，张了张嘴后只是长呼了一口气，就像在安慰自己要冷静，然后用怪异的声音寻问她的身体状况。

　　她连说话都做不到，又不知道用什么眼神来表示她此时的状况。

　　小药童的脸又红了几分，想必是气的不轻。

　　她都已经认为这个药童要放下篮子走人了，或者讽刺她几句再走。

　　却听见小药童咬着牙道：“饭你爱吃不吃，药得喝，不然我就去告诉掌门，把像你这样任性的人扔出药庐！”

　　看她连个眼都不眨，小药童更是怒不可遏。

　　“唔..”她却是没有想到，这药童并没有向他威胁的那样转身离去，而是愤怒的从篮子里掏出疗伤的药，一碗绿色的液体，然后托起她的头，把碗抵在了她的唇上，看也不看的往里灌。

　　等他觉得灌完后，低头一瞧，吓了一跳。

　　灌倒尹桓月嘴中的药竟是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顺着鼻孔流出，淌了一脸，说不出的腻味。

　　“这..”

　　他有点搞不清状况，不由得撤回托着尹桓月脑袋的手，然后便听‘咚’的一声，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孩就面无表情的砸在了木质的枕头上。

　　这声音，他连听着都疼。

　　“你，莫不是动不了了吧。”他颤抖的说出了一个有可能性的结论。

　　“……”

　　“要不，我去找你师父来给你看看吧。”他提议道。

　　桓月却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嘴，像是想要说话，鼻中呛出了更多药，吓得小药童抖了一下。

　　“你莫非，是不让我去？”

　　桓月因为刚刚的动作痛苦难言，鼻中呛着液体十分难受还不能咳，听到小药童善解人意的话语，不由得十分感动，她想了想，换了个聪明的办法，将浑身的力气集中到眼部，猛地发力，成功眨了一下眼。

　　小药童恍然大悟，悄悄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在看，然后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桓月的竹床上，抻了抻提饭篮子提的有些累的胳膊，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我说你啊，也真是可怜，你不让我说是怕被你师父看见你这幅不能自理的模样，逐你出师门吧，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平时我和其他药童都十分的嫉妒你，都是孩子，你是单传弟子，我们却是药童，天道不公，十分不公。你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了没有收过弟子的师父才被收做弟子罢了，我们碰到的是收了许多有资质弟子的掌门才成了药童。今日亲眼见到你这班模样才明白，我们这样普通的孩子还是做药童来的幸福些。你也真是可怜。”

　　尹桓月沉默，细细想过虽觉得小药童说的十分有道理，却又有哪里不对，心中失落难言。暗暗的想她不可怜，至少她遇到了师父，至少她曾经收到过师父的宠爱，照顾，教导。

　　大概，这就是，她唯一值得自豪的地方了吧。

　　“哎，不说了，看你这惨样，我就照顾照顾你吧，谁叫轮上我了呢，认了。”小药童有嘟囔了嘟囔，站了起来，在房中寻了块抹布，在她淌满药水的脸上抹了几下，十分嫌弃的看了看她的脸。

　　然后把她扶得坐了起来，挑了点好下手的饭菜，给她灌了进去。

　　那日后小药童就会主动地给她喂些饭菜，喂药，顺便给她讲一些门中的趣事。喂饭这种事做得多了就娴熟了，到是没有出现第一日那样的狼狈画面。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却没有想到，她服下的药很见效。

　　她可以说话了。

　　也就在那一日，师父来到了她的房间。

　　“你现在住的这件竹屋，是药庐内灵气最旺的地方，现在你已经无性命之忧，没有必要再住在这里了。”

　　她忽然觉得她可以说话了又怎样，这样的情况，她如何说的出话，她应当如何说话？

　　尹怀生将她抱回了她的药庐放在了竹床上，她没有想到，出了原本的竹屋不足百里她就感受到了剧烈的不适感。她的经脉枯竭，需要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修养复苏，离开后她被治愈的可能性也就没有了吧。

　　尹怀生清楚的感觉到离开竹屋后小徒的气息就弱了几分，他十分无奈，这种问题他根本拗不过师兄，本来桓月醒的那日师兄就这么要求过了，他知道这是为药庐着想，可还是觉得对她的弟子太残忍了。他拖的了几日，却拖不了一世。后来他也认了，就算是早些让桓月知道做错事情的后果需要亲身去承担吧。

　　一路无话。

　　尹怀生没有在桓月的药庐里多呆，停留了一会便走了。

　　留她一个人想了许多，想到无力的自己，想到年幼的自己。

　　=
　　小药童如往常一样推开了桓月竹屋的门，把饭篮子撂在地上，靠在桌子上抱怨道：“你怎么换地方了，又远了不少，可累死我了。”

　　她抿嘴，想了一想后回答出声：“辛苦。”

　　小药童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能说话啦，恭喜恭喜。”

　　“这些天，谢谢你了。”她轻声道。

　　“你能动了？”药童问道。

　　“暂时还不能。”她答道。

　　“那我还得多辛苦几日了，说吧说吧，你好歹也是个亲传弟子，就算是混的落魄些，也应该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吧，你那什么犒劳我，你，你可别想赖账，不然，我就不，不照顾你了。”

　　小药童撇过脸去，不在看她的脸，一席话说的磕磕绊绊，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

　　“有人威胁你，从我这里讨好东西？”她没有情绪波动，平淡的问道，想了想又道：“或者这就是你的意思，你照顾我的企图？”

　　小药童咬牙，狠狠吸了口气，带着点哭音的回答她：“这就是我的意思。”

　　这孩子根本不懂得掩饰，还想着满她，果然是孩子。

　　“看见那个柜子了吗，第三个抽屉里有个小盒子，里面有三枚聚灵丹，是师父赐给我的，我现在..要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你若觉得不厚道，便在我这竹屋里当面服食两枚，我教导你凝气决，帮你消化药力，剩下那枚你拿给威胁你的人，若是几个人的话挣也会挣上一阵，于你也算某个周全，不枉你这么好心的照顾我这个废人。”她吸了一口气，自觉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有点感慨。

　　小药童没有动，他抽了抽肩膀，竟是哭了出来。

　　“尹七，我叫尹七，你若是，日后也成了药童，我定全力护你周全。”

　　“好，就这么说定了。”

　　……

　　那日桓月的竹屋在传出了灵气初凝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却是存在。

　　不知何时站在屋外的尹怀生和尹怀仁相视一笑。

　　尹怀仁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的道：“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尹怀生微笑道：“不可惜，我会让她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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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清晨，桓月早早的醒来，感受自己的身体，似是又有了好转。

　　她长舒了一口气，盯着竹屋顶，开始出神地思考今后该当如何。

　　不知何时，有人推开了竹屋的门。

　　她轻轻撇头，以为会是小药童或是师父，可是不是。

　　门外站着个令她十分意外的人。

　　是尹山……

　　他来干什么？

　　“师妹，别这么盯着我，我是来看看你的情况的。”尹山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羞涩。

　　那是她第一次认真的凝视尹山师兄的脸，是她印象中平凡的五官，眉毛有些厚，鼻梁高高的，倒是那双眼睛，比起过去有神了许多，深奥了许多。她忽的想起那日掌门师伯说尹山师兄冲上了灵段，眼神会变化或许源于此吧。

　　她看着尹山，忽的有些灰心，尹山师兄那么轻易的就超越了她，那么轻松的冲上了灵段，不像她……

　　“恭喜师兄。”她平淡的道，把眼神从尹山身上收了回来，继续看着竹屋顶。

　　“竟是被师妹知道了，真是惭愧，我，我大约是托师妹的福吧，师妹康复后定会轻易超越我的。”他有点语无伦次。

　　她讶异的看着他。

　　尹山被看得耳根发红，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师妹也许不知道，我是前几日第一个发现师妹出事的，当时看见师妹你那副模样，我受了不小的刺激，连师妹你一介女子都如此为了药庐此般努力，而我却不上进，所以当天晚上就努力尝试突破，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她失笑，竟还有这等事。

　　“与我无关，是师兄你水到渠成。”

　　尹山站在桓月竹屋门口，苦笑了一下，暗想她对他总是那么……

　　竹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安静的她都以为尹山师兄已经离开，像师兄这样资质突出的人不是应该把精力放在修行上吗？

　　“师兄是还有什么事情吗？”她出声问道。

　　“阿，阿对了，师妹还没有离开过药庐吧？”尹山脸色泛红，硬着头皮顶着逐客令走到桓月床边，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桓月不解。

　　尹山也没有期待桓月答话，继续说道：“我以前贪玩的紧，跑遍了药庐的每个角落，发现了药庐结界有一处隐蔽的松动，我胆子大，也没有考虑什么危险就钻了进去，后来发现还挺安全的，结界开口方向是清风山顶，不会让外人发现，尔后我就常去清风山顶玩耍。”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又道：“我其实想说，我在清风山顶发现了一处灵泉，泉水极少，可能一个人用还好，多人使用就会枯竭。我想着，师妹你的情况，想带你去灵泉恢复身体，师妹，你可愿意？”

　　“为何不上报掌门师伯？”

　　“我若是报了，哪还轮得上师妹你。呵，我以为师妹不会认命于现在的情况的，莫不是我高看了你？”

　　尹山俯下身来，靠近桓月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幽幽。

　　“……”

　　“师妹莫不是不信我，我要也考虑过了这种情况，前两日特地去灵泉取了一些泉水，带给师妹看。”

　　尹山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盛水的小竹简，递到了桓月眼前晃了晃，开盖释放出灵泉的香气。最后把竹简盖好放在了桓月床头。

　　“无论你愿不愿意，这点灵泉都是我的心意，你想办法自己，涂抹一下吧，若是去的话，还是等师妹可以下地走路再说，我明日再来看师妹，希望师妹给我个答复。”

　　桓月见他起身似要离去，不由得脱口而出：“师兄是图我什么报答吗，若是如此还是先说清比较好。”

　　尹山背对着桓月，没有做出如正对时那般丰富的表情，面无表情的道：“在师妹心中，在下便是这样的人，呵，原来如此。”声音却不是表情那般冷漠，既富有情感。他觉得今日做的已经够了，变没再多说，直接离去了。

　　桓月看着床头的小竹简，感觉有些自责，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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