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月

　　自从她出事后，师父就常不在药庐。似乎是去为她寻药了。

　　她本不该知道的，师父的动向，门中师兄的近况，门中药草的长势。

　　这些都是尹七告诉她的。

　　自从尹七于她处凝气成功，同她那层仿佛陌生人的隔阂就彻底的散了。尹七年岁不大，正月后方满七岁。心性单纯，同她处得不错。

　　日日听他讲那些趣事，也让她感到卧床的日子不难么无聊。

　　再者就是尹山，他不同于尹七，对她展现出的亲近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善意，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不明白尹山行事的目的究竟为何，而尹山也像忘了向她要答复一般再也没有来过她的竹屋，她想这样也好，灵泉的诱惑截止于此也好。

　　师父每次回来都会让她尝试新的药，都是经尹七的手喂到她嘴里的，她尝不出制这些药的是何种药草，渐渐懊悔她平日里只对修行，凝气感兴趣，未曾用心的学习医者之道。

　　还好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天的清晨，她像往常一样醒来，起身，下地，然后腿一软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她才后知后觉，她已经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她费力把自己挪到了床上，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想起了床头上放的小竹简。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小竹简，打开了封盖。

　　都是同门，总不至于害她吧。

　　竹简内的灵泉数量不多，但是灵气格外的浓厚且不易扩散，只有临近才能闻得到。

　　只是闻一下，就感觉身子舒适了几分。

　　那么，用了也无妨吧……

　　她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般早的清晨寂静无声，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发现吧。

　　她轻轻解开轻薄的睡袍，看着自己裸.露的上半身，皮肤仍是极白的但上面交错着淡红色鼓起的血印，那就是她受损的经脉吧，然后是胸口的纹印，以前经脉没有破损时还没有发现，此时她竟是惊觉纹印的颜色同受损的经脉丝毫不差。莫非纹印是她身上受损的一个部分？

　　从她没有记忆被遗弃在深山的时候就受损的部分。

　　纹印究竟代表了什么，和她的身世……

　　不对，她已经到了药庐成为了药庐的弟子，便不能在在意前尘往事了，她现在只需要快一点好起来，突破灵段，像师父一样习得草木经，变得强大，可以保护在意的人。

　　所以她需要用这灵泉，她必须好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将一点灵泉倒在掌心，犹疑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没有将灵泉涂抹在经脉上，而是涂抹在了胸口的印纹上。

　　这是什么感觉，好痒，印纹的位置好痒，这是怎么了，灵泉，灵泉还要更多……

　　她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胡乱的把竹简抵在胸口，小小的身子猛地颤抖，抓握着竹简的手失去了力量，小小的竹简掉在散落的衣襟上，滚了滚，最后轻轻的落在了地上。

　　桓月抬起头，像她往常失神思考时一样的盯着屋顶，最后直直的倒在了竹床上。

　　意识消散，如同轻烟般飘香远方，瞬间像永恒那般长久的茫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场景。最先感知到的是鸿蒙的天空中闪烁的不知名的符文印记，如同金色的网一般笼罩着大地。

　　“从此以后，你就安心呆在这里，但是你肯定不会乐意的吧，所以这样便好，因为你，此地再无晴空。”

　　谁在说话，对谁说话？

　　红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透过符文间的间隙撒向大地，为她照亮了四周的场景。

　　干枯的大地，寸草不生。地面上深深的裂纹似乎是战斗的痕迹，她几乎立刻就反应出了这是一片死亡的土地。

　　这是哪里..红光？

　　桓月仿佛感觉到自己做出了抬头的动作努力向上望去，然后她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景色。

　　血红的月光。

　　好近，她离红色的月亮好近。隔着笼罩天空的文络那个月亮仿佛可以触摸。

　　好美，好美……

　　“你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领着你的同伴们挣扎的活下去吧，呵呵呵，希望我们没有再见面的一天，对吧，老朋友。”

　　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没有看到人，可是那声音是那么的清晰，毫无道理的令人心生厌恶，究竟是谁，这究竟是哪，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茫然，想从四周寻找一些能让她摸得清头绪的景物，可这个荒芜的地方单调的毫无区别，当视野环绕一圈回到最初的地方，她才看到了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是个长发男子的背影，静静地散在脑后的长发同此地的月色一般鲜红，衣衫则是黑色的，她还想在看清更多东西，可是突然间那个背影就模糊了起来。

　　他要走了……

　　这个意识在脑中闪现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四肢汇聚到了肺腑，是令人窒息的悲伤与酸楚，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她在此刻就是那样的难过。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桓月深深的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向着黑影的方向呐喊，可是无论她怎样，那个人影还是越走越远，不曾停留，他的身影在桓月的眼中渐渐模糊成红黑的颜色。

　　不……

　　竹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屋内的人却毫无知觉。

　　尹怀生叹了口气，走进了徒儿的竹屋，他本以为桓月已经醒了，却不想推开门发现这孩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心中暗道多睡睡也好，醒来说不得又要胡思乱想。这么多时日他对他这小徒弟的脾气也算是有了一定了解，好强，不善言语，缺乏安全感，一遇到事情就往坏了想，而且从来不把她的想法说出来。有那么几次桓月犯了小错，被同门的师兄数落了几句就听到了心里，等他发现的时候，桓月已经跪在了他闭关的屋前不知道多久，一见到他就白着一张小脸说什么犯了错求师父责罚，怎样罚都好就是不要逐她出师门，将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当着桓月的面狠狠责罚了那几个师兄，亲口承诺不会待她如此，千哄万哄才将此事渡了过去，可自那之后桓月行事便小心翼翼了起来，也更是对同门师兄疏远了许多。总的来说他这小徒弟虽然十分听话但是既好强心又重，他这个做师父的只能小心翼翼的供着生怕那句话伤了她，结果如今还是出了这么大问题。

　　他连愁了许多日，最后决定等桓月身子稍微好些便带她下山走走，她还小，在外面见到点新奇的事物就应该能忘掉一些不愉快的的经理。他要让她明白生命中不只有修行，还有许多其他的事物同样十分美好。这孩子在药庐呆的久了，见到的人和事物都太狭窄了……

　　怀着这般想法，他今日早早的来到了桓月的竹屋，想要将此事说给她听，走到桓月的屋内，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落在地上的竹简。他记得桓月向来都将屋子打理的条条有序，这间竹屋里什么东西放在哪一成不变已经许久了，他一直惊叹于桓月的自理能力，而此时此刻一个连盖子都没盖的小竹简横着待在地上是如此的明显与反常。

　　他皱着眉捡起竹简，仔细观望了一番却发现其中空无一物，干净的出奇，似是未曾使用过一般。

　　他放下竹简朝桓月所在的竹床望去，入眼的便是大敞着衣襟，双眸紧闭，一直爬满淡红色血印的手臂甚至垂到了床边的桓月。

　　他简直哭笑不得，从来没发现他这小徒喜欢敞着衣襟睡。他将桓月垂下来的手臂托起放在床上，顺势把了个脉，结果令他十分惊讶，桓月恢复的很快这一点从经脉的红肿程度就能看得出，他尚记得最初师兄给他看桓月经脉损伤时的场景，匆匆的几眼就让他看的目眦欲裂，而如今与之相比确实是好了不少。

　　这样的发现令尹怀生近来的担忧消散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几分。看着光着小身板的桓月，他犹豫了一下，将被压在身下的衣襟抻平，左右怕给桓月穿戴好会吵醒了她，最后只是将衣襟搭载了桓月身上。衣襟盖上前他的眼神扫过了桓月胸前的印纹。

　　这个伤口..怎么感觉变淡了几分。

　　这样的念头在心尖划过，他并未曾太留意这个伤口，也就没再深究。

　　尹怀生默默地看着桓月的脸，这些年桓月长大了不少，五官也不似初见那般稚气，已经略有展开的趋势，想必未来他的徒弟长成大姑娘时定是十分的好看。

　　尹怀生正陷在他的思绪里，竹床上的桓月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两行清泪几乎在同时滑过脸颊落在了竹床上。

　　“桓月？”尹怀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滴惊了半分，心中骤然滋味难明，不由的轻声的唤道。

　　但是外界的声音像是干扰不到桓月半分，桓月的身子竟是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一般不断的滑落，却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照此情形他的徒弟都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尹怀生抻出手替桓月拭泪，那些不停滑落的泪珠似是有着滚烫的温度令他无所适从。

　　他的徒弟在哭……

　　她以前，好像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他以为..呵呵。

　　那是不是，每次受了委屈，难受的想哭，都同这般一样，一个人，在竹床上哭泣？

　　他以前是未曾收过徒弟，不懂如何照顾弟子，却也不曾想到在桓月心中自己竟这般，这般的不可靠。

　　桓月还是个孩子，大约不到十岁的年纪，身高才堪堪够到他的腰。

　　他见到孤苦的，无依无靠的她，把她收到门下，应当替她的父母照顾好她的。

　　尹怀生不停地替桓月抹去流淌不断的眼泪，心中却是在深深地检讨。

　　作为一个师父，他好像却是不曾仔细了解过他的徒弟，他收了个女徒，不似师兄门下的众多男弟子那般心思好猜也是确然，但他毕竟只收了一个弟子，若是连一个也照顾不好，他情何以堪？

　　桓月是何时对修行这般执着，何时对医术不再感兴趣？

　　门下的弟子又是何时冷落了桓月，他们是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桓月欺负了去……

　　这般的心思一但升起内疚之心便不可抑制的升腾，再加上此刻桓月可怜兮兮的模样，尹怀生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桓月。

　　殊不知桓月对他有多么深的感激之情。

　　反观桓月，此时她的意识在那片不知名的空间里已经再看不到那背影半分，他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一样。她难过的窒息，想要呼唤什么名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呼出口。她似乎曾经记得，而如今却忘记了。

　　他是谁，她又是谁？

　　这究竟是哪？

　　和她又有怎样的关联？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从来没有这般的难过，这般的绝望……

　　“别走……”她内心挣扎的呼喊好像在印证她的迫切一般的跨越了界限，在唇中溢出，传到了尹怀生耳中。

　　尹怀生神色似是多了些悲切，轻轻地把桓月搂了起来，放在怀中，像是哄小孩子般的拍着桓月的背脊。

　　“不走，不走，没有人会舍离你而去。”

　　桓月沉在意识中，无助的盯着天空中大大的月亮，像是这般的月光可以给她安慰。

　　迷离的血月照着斑斓的红光静静的降落在大地，也照在了她尚且幼小的心理，留下了安静的印记。

　　眼前的景色也迷离了，她感觉她快要离开了这个地方了，但是她又觉得她应该，或者说她本该留的更久些，有什么东西她还没有接受完全，不该离去……

　　意识蒸空的的瞬间她体会到了丝丝的不干，在最后的一瞬间到来之前她脑中响起了一句——

　　印纹受损，速速补全再来接受……

　　最后的话似乎没有说完全，就听不清了。

　　但她知道，她需要，很需要更多的灵泉，带她再一次的来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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