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月

　　天边翻出一抹白霞，驱散了完整的夜幕。

　　清风山上依然沉寂。

　　药庐是个小众到连门派都算不上的小宗，门中弟子大都是单纯，心术正，可没什么仙骨，不适宜修仙，家中有困顿的平凡人家的孩子。药童则是同桓月一般年龄小的孤儿，在药庐一般就是打杂，整理药草，运气好些，机灵些的，还有可能被桓月这一辈的师兄收为辈分更小的弟子。

　　弟子们大多是药庐掌门尹怀仁给普通人家看病时心软收下的，药童则是尹怀生出门在外捡来的。

　　庐中掌门尹怀仁在前任掌门逝世后五年才继任，至于拖了这么久的原因便是他和师弟尹怀生都没有任掌门的意愿，互相争执了许久，他本以师弟没有弟子比较清闲的缘由将其往掌门之位上可劲的推，他了解他师弟的性子，万不会因为推脱掌门之位而乱收弟子，故而放心的推，哪知就差临门一脚时他师弟还真遇上了有缘人，收下了第一个弟子尹桓月。小丫头聪明伶俐，就是有些不爱说话，每每有弟子同桓月搭上话都能向同门炫耀好几天。他最终拗不过师弟，当了这掌门之位。

　　尹怀仁常常哀叹药庐到了他这一代有青黄不接之势，弟子资质平凡，虽然用功也只能以行医为主，修炼为辅，可药庐引以为傲的草木经必须是修为达到灵段以上的弟子才可以学，现在整个药庐只有他和师弟可以使用。生逢乱世，但凡有点资质的孩子，甚至不论心性的都被各大仙门抢着收了，哪里会剩的下。尹桓月的出现给了他这个希望，他甚至未曾探查尹桓月的资质，一是相信师弟的眼光，二是不想自己失望的太彻底。

　　药庐弟子平日里都是住在清风山上不知存在了多久的老竹屋，竹屋顶上铺着稻草，以防漏雨漏水，有些寒酸，但穷人家的孩子觉得这已经很好了。桓月自有记忆以来，只住过来药庐前的客栈，所以对药庐更谈不上什么嫌弃。

　　正在这般晨光零星的清晨，她就已经起床，穿戴好，推开了她小屋的门。

　　如今，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的少女，身高已是比初来乍到时足足高了两尺，苗条的身子更加纤长，刚刚发育的身材充满青春的活力，她抻了个懒腰，舒活了盘坐一晚有些僵硬的身体。

　　若从外貌上判断她大约有十来岁了，可准确的数字又有谁能说的清？

　　她散步似的走到了离竹屋不远的一处清泉，那里是师兄们夏季玩水的地方，听师父说，以前没有她的时候，师兄们都是裸着玩的，自从她来了之后被掌门师伯狠狠地训斥了一遭，就都收敛了。她蹲在水边，借着熹微的晨光照了照自己的脸，算不上什么美人，顶多称得上清秀二字，若是，她能像师父那样微笑的话，定也是美的吧。

　　可惜她学不来，她甚至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寡淡，可能还有点薄凉。

　　之前对她最好的尹斓师兄在下山给人看病时被魔修袭击，不敌，等掌门师伯和师父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一身药材被窃，魔修也跑了。掌门师伯带回了他的尸体，师兄们悲戚痛哭，她站在师兄们身后，却不觉得自己有多难过，只是第一次那么鲜明的认识到不努力修炼的后果。

　　从那日后师兄们就不怎么常同她说话了，她本来就话少，便更沉默了。

　　她师父在掌门师伯回来后两日后才回来，落了一身的鲜血，提着魔修的头颅。她才认识到，她可以做不到为死去的师兄哭泣，但可以成为为他们报仇的那个人，就像师父一样。

　　她修炼得越发刻苦了。

　　但正是如此，她才更清晰地感知到，或许是她天赋有限，又或许是她与普通的凝气决不合，她的进境缓慢，十分无力。虽然快得过师兄，却可能只因为她比较努力。

　　她很苦恼。

　　师父对她的修炼速度从来不做任何评价，只是用心的给她指导。

　　但她不想让师父失望的。

　　可是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捧起泉水，狠狠打在脸上，想把烦恼都打走。

　　“桓月师妹，你也这么早。”

　　身后传来声音，她定了定，默默抹去脸上的水，转身礼貌地向早起的师兄点了点头，转身就回屋了。

　　早起的弟子尹山对尹桓月的这种冷淡的礼貌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介意，打了盆水，正欲回他的竹屋，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蒙面人。

　　“你是什么..唔”

　　蒙面人随意一挥手，尹山便应声而倒。

　　“哼。”蒙面人沙哑的冷笑了一声“这个小破地方的人，原来个个都是十足的废物。”单手扛起生死不明的尹山，楞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抄起尹山的水盆，一瞬间便消逝不见。

　　……

　　之后迎来了清晨，一切毫无异常。

　　竹屋内

　　桓月盘坐在她的蒲团上，长舒了一口气，将略有些躁动的心压了下去，运起凝气决，勾动丹田里的灵气，沿周身经脉循环，四个小周天后，那点灵气就耗尽了。

　　不能达到五个小周天，就练冲击灵段的资格都没有。

　　不行！

　　再来！

　　她执着，卡在第四个小周天，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她毫无进展，就算她一年来每日都会运转无数次凝气决，试图积累经验，找到减少消耗的最佳控制路线，日日都是练到丹田中灵气下降到濒危的时候才停止。她请教过师父，她知道正常有资质的修仙者是可以在一次次运行中增加灵气数量，纯度的。

　　可是她，这整整一年，灵气半点都没有增加之势。

　　一遍，一遍，再一遍，无休无止。

　　她沉浸在她的世界，像是着了魔。

　　不知道运行了几次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周身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啊..啊...”

　　她无法自控的昂起头，张开嘴发出暗哑的□□声，然后口鼻处同时溢血。她眼前，暗黄色的竹屋屋顶一点一点变成了灰色。

　　她感受着丹田发出撕裂般的剧痛，顺着经脉延向全身，气血逆行。

　　那是灵气枯竭的后果。

　　她终于运行了五个小周天。

　　意识归于空寂。

　　竹屋外，尹山不知何时已经面无表情的站在了窗边，他一直听着，直到女孩僵硬倒地的声音响起。

　　他推开尹桓月竹屋的窗，看到倒在地上的少女脸色煞白，嘴角却似有笑容，口鼻中鲜血横流，染红了素色的衣衫。

　　“有意思……”

　　尹桓月内息枯竭濒死的消息使安定许久的药庐难得的混乱。

　　而她本人却并不知晓。

　　她的意识混沌在一片漆黑里，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只有她一个人。

　　胸前似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十分痛苦。

　　纹印，是她的纹印。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师傅为她取的名字便是她的名字，但她自小便能感觉到她与常人的不同。她喜欢黑夜，厌恶白天，每逢月圆她便能能感觉到胸口的纹印发出温热感，而后她便能感觉到五感变的敏锐，身体似乎也更加灵活，只不过灵力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近乎本能的觉得那是秘密，连师父都不能说的秘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如今，炙热的烧灼感令她窒息，她想要挣扎，想要挥动却感觉不到她的四肢，她竟是动弹不得。

　　好疼，好痛苦，意识又是一片无边的黑色。

　　她是不是快死了？

　　师父定是失望极了吧，她这般不听话，运转五个小周天都能把身体损成这样。

　　都是她不好，都是她没用。

　　那便死了吧……

　　死了就没有这样痛苦了，死了就不会给师父抹黑了，死了就不必再受师兄们的嫌弃了。

　　可是死了就不能见到师父了。

　　……

　　尹怀生在第二日午时才回到药庐，从清风山脚的小村庄带了些桓月平日里爱吃的凤梨酥，心中想着他的弟子这些日子灵力总是毫无进展心中定是十分苦闷，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若是能逗她开心也算是庄不错的事。却不想他刚到药庐大门前，便被守候他多时的小药童告知了桓月内息枯竭濒死，现在掌门正在向桓月传输灵力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

　　他大惊失色，瞬息就在小药童眼前消失，快得像一阵风。

　　小药童叹息，从地上捡起尹怀生不觉松手落在地上的凤梨酥，开始考虑独吞与否的问题。

　　……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发现她还活着，胸口的炽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

　　她好像服了什么药，竟然感到了丝丝暖意。

　　突然，意识在上升的感觉令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猛地一阵震动之后，她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就像是被千万把剑穿过，沉重，布满撕裂感。

　　耳边轰鸣过后，然后传来争执声。

　　一个声音愤怒的道“我早说让你看着她点，她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让人省心，你怎的..”

　　另一个声音有点弱道“我是感觉这孩子在冲五周天，可，可谁知道她是在硬冲，你也是，她没有什么仙资何必收进门来，安安心心学点女红长大嫁人得了。”

　　那个声音又大了起来，在指责她..无能。

　　“这下可好，动了本源，能恢复几分天知道，要不是我牺牲灵力，你以为你现在看见的还能是个活人？”

　　动了本源..所以纹印才烧得那么厉害吗？

　　“你倒还怪上我了，我还没怪你收了个既愚钝又薄凉不讨喜的弟子呢！”

　　“师兄你少说两句吧，别让孩子听见了。”

　　“你就护着她吧，哼，你自己看着吧，尹山那孩子昨夜冲上灵段，这般大事我都没来得及看，只顾着照看你家宝贝徒弟了。”

　　然后响起了撞门的声音，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醒了，但她不想睁眼，不想看师父失望的表情，她果真如掌门师伯说的一样，愚钝薄凉，还把自己的身子折腾成了这样，劳他费心，劳师父忧心。

　　都是她的过错。

　　“哎……”

　　尹怀生看着徒弟苍白的脸色，从刚才起眼珠就在眼皮下乱动，还装睡，当他瞎了不成。他有些心疼，却又不得不冷起心肠，师兄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他是太宠她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平淡的道“醒了就起来把这碗药喝了，你掌门师伯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不过你道是该一个人静静了。”

　　当关门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掌下的表情晦暗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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