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月

　　“天地初开，万物劫灭。
　　混沌之灵灭于劫灰。
　　天地归于仙灵，此谓之仙。
　　天地玄合，万物劫生。
　　仙缘之灵灭于劫尘。
　　天地归于纯净，此所谓人。
　　仙既生而不灭，摆脱生死轮回，凌驾凡灵之上，却也有须臾之劫，谓之魔。
　　世间本无魔，魔像心生，仙魔乃一念之间，便是天壤之别。
　　为魔者，在难成仙；为仙者，极易为魔。”

　　她听得似懂非懂，却觉得有理，觉得师傅的声音十分好听。她抬头，伸出了手勾到了师父手中的书。

　　尹怀生无奈的笑了笑，桓月还小，教导她理解仙和魔却是他蠢了。看着徒儿白白净净的小手，伸得老长才够到他手中的书，便将书递到徒儿手里，任她把玩。

　　她吃力抱起讨到手里厚厚的《始劫初记》，用心的看了起来。

　　尹怀生摸了摸小徒的头，看着她已经换上了药庐弟子特有的素衣，束起了发，十分干净利落，心中不禁想起他初见她时的情景。

　　那日他为寻一株罕见的药草放下了药庐的诸般事宜，带了几件贴身的法器独自行了万里到了荒山望京。运转草木经记载的搜寻之术定下了药草的位置。

　　待他斩断山腰的杂草妖木时已是半夜，却没有如想象一般的看到他寻的药草。

　　他看见了一个孩子。

　　手中托着他要的药草..的根。

　　药草似乎是..被吃掉了。

　　他无奈极了，这万里路他似乎白跑了一趟。按照他师门的记载，此种药草有培本固元之效，就算直接口服对人也是极为有益，这个孩子也是好运气。不过这望京山乃是千年枯山，他走到这里都废了几分力气，何况，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有了这般想法，他便更是疑惑，不禁脱口而出道：“这般小的孩子，怎么孤身在这山野中？”

　　听到人的声音，她混沌的意识有些苏醒，她饿极了，便抓起了身旁邻近的一株草，塞到了嘴里。

　　只是味道并不好，没有上一株好。

　　尹怀生愣住，这孩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竟然抓了一株杂草放到了嘴中。

　　看这个情况，这孩子已经不知道啃了多少草了，药草顺便被啃了，大约实数偶然。

　　“孩子，这些杂草是不能吃的，不消化的。”他有些看不下去，从小孩手里揪出另一株杂草，远远仍在一旁的泥地里。

　　这孩子的手好冰，他觉得有些不妥，便再次去抓她的手，却不想被躲开了。

　　她抬着小小的头颅，望着这个沾了些露水气息的男人。和她近日在山野中求生左右沾了一身泥的身子不同，眼前这个挡在他身前背着药篮子的白衣男子出尘的像个仙人。他的手是温热的，洁白的，与她..不同。

　　尹怀生看她有些戒备，便更是耐下性子询问，反正他这趟寻药注定无果，若是能帮到这个孩子也是庄善事。

　　他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瞳孔深处倒映出悠悠白光，似是月光。他惊奇，环顾四周，却发现这是个无月的夜。便赞美道：“眼中映有月光，真是极美。”

　　又接着问道：“孩子，你可记得你父母是何人，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感到有些头疼，突然想起门中师兄道他的笑容十分和善有亲和力，简直男女通吃，便对着这个孩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心下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无耻，美男计都用到孩子身上了。

　　她一直有些不知所措，面前男子声音十分的好听但她却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本能的感到了善意，却更加的不知所措。直到面前的男子给了她一个笑容。

　　她只觉最圆满的月光都没有这笑容来的亮眼。

　　见面前这眼神清澈的孩子还在愣愣的望着他，尹怀生有些无奈。他不再看这个孩子的眼睛，目光一转就看到了这孩子藏在污泥下的身躯竟是瘦骨嶙峋。

　　这孩子大约是饿极了，才回去吃草吧。

　　“罢了，罢了。我先带你离开这，日后帮你寻亲便可，你待在这深山中太危险。”

　　不指望这孩子给他什么回应，他他便自作主张将孩子从泥地上捞起，放入怀中，腾出手抚了抚孩子的头，以示安抚。

　　她被捞起放在了在他怀中，感受着长年累月沁在尹怀生身上的药草香气，感到十分舒适，想要触的更紧，便在他怀里扭动了起来。

　　尹怀生以为她要挣扎，便将她搂得更紧了。没一会她便动不了了，乖乖待在尹怀生怀中，困意一起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尹怀生感到怀中的小东西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便低头看了看，见到怀中孩子的睡容，有些感慨。如今这世道太乱，同她一般被遗弃的孩子数不胜数，家破人亡的孤儿更是常见，他只能救几个有缘人，终是力量渺小，算不得什么救世之人，愧对了仙去的师傅为他取的怀生之名。这个孩子，若是寻不到父母，便收做弟子吧，他传她医术，教她为人之道。

　　他琢磨着时间，赶了半夜的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抱着怀中的孩子进了一家客栈。

　　他寻思着总不能让这孩子一身污泥的回到药庐，会被小辈弟子看了笑话的。

　　要了一桶热水，他便开始替睡得蒙蒙的孩子褪去一身泥的衣装。

　　竟然是个女娃娃……

　　他扶额，安慰自己道这只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说不得日后还会是他的徒弟。

　　心里却怎么都是十分的别扭。

　　他暗叹自己竟此般没用。

　　咬着牙把被他撸得干干净净的孩子放到了水桶里，心中刚松一口气就只听‘噗通’一声，女娃娃就沉底了。

　　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他一改平日里沉稳大气的样子，嗷了一声迅速把孩子从桶底捞了起来。心中暗道一声罪过，两只手放在孩子的腋下把这个不会水的小女娃娃托了起来。

　　小女孩猛地咳了起来，他瞅着这孩子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小女孩扭过头直直的看着他。

　　“你自己，可以洗澡吗，这水其实不深，你若可以我就出去..帮你寻衣服了。”

　　“……”

　　依旧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恍然想起他将这女孩自作主张带了出来，可从他见着这女孩起除了刚刚她咳嗽就没有听她发出半分声音。手中的力道松了半分，结果女孩就沉下去半分，吓得他直接把孩子的上半身都提了出来。

　　然后他就沉默了。

　　女孩皮肤极白，刚刚污泥蔽体时还看不出来，在水桶里涮了几遭就看得出来了，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女孩胸口上有一道泛着红色的疤痕，似乎是一个图案。

　　他将女孩半搂在怀里，想要触碰那个红色的疤痕，女孩却一改之前的安静乖巧，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他无措，臂弯被挣得一松，女孩便又沉进了水里。

　　他费了好大劲才让小女孩安静的被他托在水盆里，他看着女孩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不由得苦笑。

　　或许这个疤痕是人为留下的，孩子留有印象，才有这么大反应。

　　究竟是什么人，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

　　他把小女孩捞了出来，放在了怀里。

　　女孩发上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脖子上，流进了他的衣衫，有些痒，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想给这个孩子安全感。

　　之后他为女孩寻了件新衣，带她吃了顿饱饭，替她梳了个利落的小发髻，陪她在客栈又多休了一夜。

　　次日，他御剑带着她到了药庐坐落的清风山，带她俯瞰云下的千姿百态，轻声询问道：“日后，拜我为师，我教你为人之道，传你医术，为你取名，你若同意，就忘了你的过往，点头我便带你下去，不同意便摇个头吧，我便为你在山脚寻一个普通人家，从此再无瓜葛，你看如何？”

　　女孩抬头望着他，神情似有几分动容，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在云端中沉默着。

　　许久之后，女孩似乎懂了，伸手拉住了他的一角，轻轻点了点头。

　　尹怀生拉起她的手，加她放入怀中，轻声道：“药庐一门以尹为姓，练得是草木之道，为师期盼这样的济世之道能恒远留存，而你眸光映月，所以今后，你的名字就是尹桓月了。”

　　她听着他的声音，点了点头，歪着脑袋重复道：“师..庐..桓月。”

　　他十分惊讶，这几日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女孩不会说话，今日怕是现学现卖了，他鼓励似得摸了摸桓月的小脑袋，轻笑出声，道：“唤我师父。”

　　“师..父。”

　　听着女孩用特有的声音软绵绵的喊他师傅，尹怀生忽然觉得他这些天的折腾都是十分值得的，甚至凭空多出满满的成就感。

　　所以当药庐的弟子在山门看到尹怀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搂着个孩子，笑得一脸痴傻的样子，上好的宝剑踩在脚下都不记得收，十分的魔怔，十分的痴汉。

　　其实药庐到了他们这一代，师尊仙逝，留下来主事的只有尹怀生和他的师哥尹怀仁，其余还有这十来个小辈弟子，都是尹怀仁这些年收的。

　　立刻有弟子将此事上报了尹怀仁，尹怀仁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飞身越向山门处，尹怀生竟还是抱着孩子站在那儿，动都没动窝。尹怀仁气的乐了，他这师弟甩下了门中诸多事物跑出去了不说，还没有按时回来，整整晚了一天。到了不及时向他请罪不说，还立在门口不动了，莫不是吓傻了不成，他有这般吓人吗？尹怀仁抄起他的剑鞘朝着他不争气的师弟捅了过去，尹怀生这些有反应了，抱着桓月堪堪避开了这一‘剑’。

　　“师弟，药草呢”尹怀仁声音都沉了几分，表情十分恐怖，似乎尹怀生打得不好就要抄家伙和他打上一架。

　　四周弟子们都吓得抖了一抖，药庐里修为最高的是师叔尹怀生，而脾气最火爆的非师傅尹怀仁莫属，这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师兄，药草我自然是带回来了，不过是，被我这新收的徒儿误食了。”

　　“没有药草你也敢回来，啊，你刚刚说的是甚？”尹怀仁本来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忽然瞪大了眼睛，生生把怒吼咽了回去，轻声询问道。

　　“我新收的徒弟，就是这个女娃娃，名唤桓月，尹桓月。”

　　“你收徒了，你竟然收徒了，快给我瞧瞧这娃娃，是不是天积极为聪慧？”

　　“这，我倒是没太注意，你觉得有缘，她还小，还不会说话，我日后会好好教导她的。”尹怀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听师兄这么一问到是感觉自己收徒收的着实草率了些。

　　“你你你，简直荒唐，收徒哪是你这般，不行，不认！”

　　“师兄，你看她连师父都喊过了，若是让我弃了她岂不是有违伦常。”尹怀生也不急，他太了解师兄的脾气了，笑得一脸春风，仿佛未把说服师兄用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让她喊一声我听听！”尹怀仁恼怒。

　　尹怀生将桓月托起，对着他的脸，朝她笑笑，道：“唤一声师父给你师伯听听”

　　“师..”

　　尹怀生满脸期待，尹怀仁也凑了过来。

　　“师伯。”桓月皱了皱眉，扭过脸看着尹怀仁脆生生的唤了一句师伯。

　　“哈哈哈，好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药庐的弟子了，哈哈哈，师弟，你这弟子好生聪慧啊，我药庐一脉总是男子居多，今后，崽子们，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给我好生护着她，要让我知道她受了半点委屈，哼哼哼。”尹怀仁大悦，看了一眼黑了脸色的自家师弟，高声笑着便进了药庐。

　　四周弟子如蒙大赦，有好奇胆子大些的，蹭上前去喊了句师伯，便凑在桓月眼前，打个招呼。看黑着脸的尹怀生没声么表示，变更大胆的搭起话来，可惜小女童并没有兴致理太多人。

　　尹怀生现在想来那一日的药庐冥冥中像是有了莫名的变化。

　　他看着用心读书的弟子，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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