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凌暗香去

　　这里便是予儿的家了，两位老人对待小辈孩子一视同仁，甚是慈爱，予儿在这里生活的舒心，简直不能再好了。后面她回忆起来这段总是心中波涛汹涌翻腾，灿若星辰的眸中噙着泪，仿佛自己仍是当年那个模样，这是她永生不能忘怀的时光。屋子在半山脚，绿树环绕，郁郁葱葱，尤其寒春漫山的野桃花开的正旺的时候，野桃花的香气氤氲久久不会散去，粉色花海洋洋洒洒着娇嫩的花瓣儿在风中盘旋，起舞，落得到处都是。老爷子对于几个孩子的功课教育极为看重，每天在书房教授杜蘅三兄妹及阿谷认书识字，令大行教习武术功法，偶尔亲自也会从旁指点一二。
　　春夏之交，天气渐渐转暖，衣服已减了几层，后园的一株杏树，冠如车盖，亭亭遮住一半院子，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微风轻拂扬起一阵花语，窸窸窣窣，随风起舞。予儿一大早便在这铺天盖地的花雨中练习剑术，一招一式，水到渠成，红色的长衣随招式翻舞，虽略显稚嫩，却步法稳重冷静，出手干脆利落，只取要塞。大行从旁看着，满意的地点点头。“予妹总归是有出息的，”杜蘅笑着，兄长温暖的笑容溢上眉梢，“予妹，过来该吃早饭了。”
　　予儿应声嘴角微微上扬，在周围同她熟识的人眼中，这已经算得上非常明显的欢喜情绪了。予儿手持一只精巧的白玉杯，上面雕着的是几朵不能道出姓名来的花朵，如火焰绽放的形状，欲飞天际，这是杜蘅的第一评价。里面盛着的便是奶奶用沙罐熬炖成的汤，此汤名为焕火沙，将姜片先于瓦罐上焙干，取晒干的花椒适量，加入红糖枸杞与干枣，于小火熬制两三个时辰，趁热喝下，便能起到驱寒祛湿暖六腑的功效。起初予儿觉得此汤异常难以下咽，坚持喝过几顿之后便觉得竟是非常喜欢了，几种材料的独特味道经小火的熬制非常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微甘微麻刺激着味蕾，喝下去身体暖融融的，舒服很多。
　　相比之下，若儿对于功课最为不用功，总是丢丢落落不上心，平时在大家练完早课日上三竿进早餐的时候拖着懒洋洋的身子坐到桌边，笑嘻嘻地同大家说话，玩闹，爷爷奶奶也是慈爱宠溺的笑骂：“脖子长的赶上大雁，嘴巴啁啁不停如檐下春燕。”家人任她由着性子来，这也是有根源的。若儿小时候学会走路的时间早，一岁过一点，怀里抱着个抱枕在榻上来回跑着玩，一个不小心从榻上摔了下去磕着了后脑勺，此后非常容易患感冒伴随发烧，不时会身体抽搐，口中吐白沫，整个小脸紫青紫青的，那段时间爷爷奶奶总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若儿有次晚上病症发作，爷爷出门去寻郎中，郎中骂骂咧咧极不情愿的边穿着衣服边跟着爷爷往家中赶，在过小桥的时候，爷爷因为天太黑心中太紧张，一脚踩空从桥上掉了下去，索性桥不高，水也不是太深，郎中此时才缓过来脸色来，笑说：“老东西慢点，我又不是不去。”后来请了一位名叫子布的大夫看过，说孩子虽脑袋没有损伤，但也受不得气，需要好好呵护长过10岁，若十岁之后此症状不再发作，便是永远不会再犯了。家里人胆战心惊的养过了十岁，果真如子布先生所言，小时候那病至今再也没有犯过了，此事也不再提起，只是养的若儿天马行空骄纵调皮的性子。
　　星子渐浓，入夜刮起来微风，窗外的树叶儿沙沙作响，像是蚕儿在欢快的啃食。屋子暖意融融，灯火芯特意挑的长，滋滋吐舌的火苗将整个屋子映的亮堂，人影不时闪烁，予儿斜在美人靠，手捧着一本诗集慢悠悠的翻着，爷爷坐在桌前为一本古史做注解，不时站起来在身后的书架上翻阅资料，碰到各处玩耍的小狮，便蹲下身来慈爱的抚摸一阵，“蘅儿，你上次做的叶纹书签甚是好用，再拿来几个。”杜蘅玩弄着一只玉笛，几个音节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小若跪在榻上，和奶奶在绣着一块方绢。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但是抖动的烛火飘飞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时间。“哥哥，你除了笛子还会其它的么，我想学个。”予儿换了个姿势，眼睛没有离开书。”好。”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声肯定的回答，便渐渐睡意昏沉。奶奶起身给予儿盖了一个绒毯，顺带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卷。
　　再次睁眼已是辰时。这一觉睡的足够长，一夜无梦，今起精神大好。昨晚杜蘅回了自己房中，予儿与小若便同爷爷奶奶挤在一处，祖孙四人占满了本来还算大的红木床榻。杜蘅在窗外慢慢悠悠地说道：“你们两个快起来了，爷爷说吃过早饭我们出去游玩，已经着大行阿谷收拾东西了。”“啊！真的吗？！”小若两眼放光，麻利的起床穿衣洗漱，予儿轻轻一笑：“若妹，将奶奶做的男装拿来穿上，你给我挽个如哥哥那般的发髻。““好呀！二姐姐穿上男装，绝对俊朗如星。”当二人男子模样出现在饭厅上，一个冷峻，一个笑靥若花，如此少见的打扮，引得大家一阵震惊，准确来说，应当是对予儿的震惊，因为小若虽然生的美貌，但是一眼就能识的这男装之下是个小娇娥。予儿则不同，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轩昂与冷峻，肤色如雪，更加剧了一股冷冽之气，清冷无欲，举动淡闲，是只有经过浴血洗礼、天地存亡大事之后才有的神态。爷爷一直觉得，予儿必是一个不简单的人，可她分明只有十几岁的年龄。此时，予儿正同小若牵着，同上了马车，一起去外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日子来应幽已经长大不少了。”应幽是前些日子予儿为小雪狮取的名字，这里的人都有名字，山下村子的人家养只看家狗也有漂亮的名字，诸如雪妹，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白狗，自己的好歹是头雪狮，虽小不见其威风，总归还是头凶兽的，遂用了这两个看起来似乎凶悍可怕的字，应是幽冥地罗，神秘不可测。应幽知道是说他长大了不少，便拱了拱背，龇了龇牙，模样可爱，逗得大家都笑了，哪里有半点凶煞的样子。
　　若儿嬉笑玩耍，由古来陪着到处溜达着采野花野果，捧着一大束五彩缤纷的花，笑嘻嘻地跑来跑去。小若总是活泼好动，家里数丈高的老杏树在初夏结满了黄橙橙的杏子，若儿对于从树上打下来的杏子深恶痛绝，十分拒绝，觉得自己摘得才会好吃，便自己蹭蹭蹭几下爬到了树梢上，虽然人小又清瘦，但看着那一晃一晃的枝丫，令人总捏把冷汗。“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下来行不行呀，多危险啊”古来总是紧张地在院子里大叫，小若笑嘻嘻地把装满了杏子的小布袋往下扔，“古来，你给我接住了！要是掉地上了，看我不收拾你”。
　　“予妹，我们这是在学乐器，是舒人身心，令人享受愉悦的东西，好歹不要如此严肃。”兄长的声音非常好听，就像磁铁形成的漩涡，人都不能把持住而被吸进去，又如春风轻拂，似珠落盘。予儿轻笑，八荒颠倒。萧不是易学的乐器。起初予儿不得要领总是用指尖按着萧孔，因为指尖纤细不能覆住整个孔，遂跑音。自从兄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使用指腹，她便进益非常了。之后时日便顺其自然学会了这门乐器，自不在话下。
　　杜宅所处之地距离皇城甚远，车马遥遥需半年之久，此地世外桃源，与世几乎隔绝，然而偶尔往来寻药买卖的商贾总是能带来一些可供酒后谈资的新鲜事。杜宅所处之地实属楚国管辖，无奈天高地远，皇城触角难及，遂这青州城为相对散漫之地。近日北方外族来犯，楚国已于前日下令玉城军迎战，玉城位于楚地北部，是阻挡北胡南下最重要的关隘。玉城东南向去百里是黄河，领楚地凉西马道，通过马道与皇城的辅城山望城相连，对于如此咽喉之地，楚君派玥扬王常年领兵驻扎玉城。两军兵马于距离玉城十里外的马亭激战三日，大楚虽以微弱的优势取得了胜利，但是伤亡惨重，兵马折了近半。北胡已退，玉城将士却丝毫不敢懈怠，日夜警戒，随时注意各方动向。次日，玥扬王以监管不力贻误战机为由下令斩了粮草监军王由仁，派两名亲随奔赴皇城应天城复命。
　　玥扬王站在马亭，环视着几天前激战过的战场，心中一阵悲戚。尸体还没有清理完，尚未干枯的血迹如蛇游走，触目惊心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空气凝重似有万千鬼魂盘踞，猎狗问着血腥味寻来残食四散的尸体以及内脏。此战伤亡惨重，城中心最大的粮仓着火，几乎毁灭殆尽，前线战士伤残过半，作为玉城之主玉城军之首的玥扬王自觉有愧于阵亡战士有愧于玉城百姓，遂宣布素食三月，以诰亡灵。
　　一封飞鸽传书此时到了杜老的案头上，杜蘅拿进来的时候皱着眉头。
　　摇晃的火苗将青灯，还有祖孙二人的身子拉的很长，良久，杜老眼眸一闪：“应天已动。既然已经开始，我们就不能让好戏轻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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