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酒肉臭

　　1.
　　世上再无大圣。
　　2.
　　老人佝偻着脊背给膝下的儿孙将他耳熟能详的故事，百说不厌。
　　五百年前野猴子闹上了天宫，那一杆子被风吹拉展开的旌旗上威风地写着“齐天大圣”撇捺间草草相连，像山沟里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断枝，被风吹出遒劲，显眼如此。
　　猴子掂着手中的棍棒往地上一敲，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金箍几乎要裂天。
　　他满脸猴毛也透着股世人常说的狂妄，拿捏着一腔轻调:“天算什么，玉帝老儿做得不厚道，俺也要与天齐！”开口尽是诳语。
　　3.
　　金箍劈开了南天门的柱子，掀起琉璃瓦一棒下去又捣坏了贝阙珠宫。
　　老神仙聚堆商议着让这位大圣歇歇的对策，白胡须凑成了团团云出，良久只是面面相觑，苦笑道:“当年有哪吒闹东海，而今石猴闹天庭。打他不过，如何是好”
　　这话落进了哪吒耳朵里，惹得肩挎乾坤圈的顽劣小子嗤笑。
　　“他还真敢闹了天宫，待我与他斗上一斗。”
　　原来荷衣藕身，有这混天绫与乾坤圈，清沁荷香全然挡不住他生来顽性。
　　4.
　　哪吒在阵前见到所谓“大圣”不由“呸”了声，道:“毛脸雷公喉。”
　　大圣战袍猎猎，铁甲在云气投上来的万粒光斑下被镀上层银光，将头一昂他是傲气十足，话也升了一调，听着“嘶啦”刺耳。
　　“哟，小娃娃，玉帝老儿还让你跟俺玩玩”
　　哪吒瞪起眼，在大圣话落之前一甩混天绫，它便如长鞭游蛇要绕上大圣的腰际。
　　5.
　　大圣嘻笑声足尖儿一点地跳开，莽然拿金箍棒一档，却被混天绫三缠两绕地攀了上来。
　　哪吒狡黠，瞅准时机将乾坤圈朝还在与混天绫缠斗的大圣砸去。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哐”地声闷响，大圣脑袋里一阵“嗡嗡”，如上百蚊蝇钻耳，扑棱着翅膀扇起余震。
　　他抽了口气想哪吒咧牙一哼，将金箍往更高的天上抛出。
　　当年定海万顷的金箍扯着混天绫挣脱开哪吒的掌。
　　6.
　　大圣金靴蹬地而起，带着凌风吹起巾袍，如火气焰正旺，一伸手将金箍棒重掌在手。
　　“小娃娃，你这红布头按收了。”泼猴扛着棍棒在身后拖了根红绸，一个跟头翻回自个儿的花果山。
　　哪吒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涨红了脸只骂得出一句“泼猴”，咬牙切齿地追上去。
　　大圣气定神闲地坐在树头炫耀版晃晃手中的混天绫，哪吒气急败坏地踹了脚树，嚷道:“下来，再打一回！”
　　7.
　　大圣赶紧抱着堆得杂乱无章的混天绫往边上挪一挪，无奈地打着哈哈。
　　“我说小孩你累不累，不如坐下吃颗桃，我带你游一游花果山，嗯”他顺手摘下一颗桃扔给树下的哪吒。
　　哪吒气愤他抵不过只野猴子，恼意堆砌出一脸顿挫，不情不愿地接了桃，囫囵啃完了再打个嗝，弹指将桃核儿嘣上大圣的脑门。
　　8.
　　大圣龇牙咧嘴从树上纵然跃下，扯着混天绫蒙上哪吒的脑袋。
　　哪吒一阵晕眩，刺目的红色钻了满瞳，气得他幻出三头六臂，每一臂砸上大圣一拳。
　　这蠢猴子还尖着嗓门笑得不能自己。
　　大圣拾起一粒桃核放在手里，拢着五指凑在嘴边吐出口浊气。
　　核儿在掌心里转着消磨了不平的两头。若有鬼斧神工，坚硬的桃核被勒出细纹，再由细纹裂出层层荷瓣。像是姑娘轻拢薄衣纱，婀娜地绽到极致。
　　似有清香，阵阵扑鼻。
　　9.
　　哪吒抹了把脸似把被戏弄的挫伤擦去，小玩意从大圣掌心转向他手中。
　　除去一脸猴毛，这猴子还能勉强看看。
　　他说:“大圣要与天公称雄。”
　　大圣惬意地躺在桃树下，回:“对，要与天公称雄。”
　　于是哪吒跳了几棵滚出一身泥，昂首阔步回到天庭报玉帝:“打不过。”
　　天宫下面还有雄字“齐天大圣”。
　　10.
　　哪吒隔三差五去花果山摘两个桃饱肚皮，偶尔与大圣过过招，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大圣折下芭蕉叶拂去战靴上的埃土，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凤翅紫金冠上两根羽翎颤了颤蓄着沉沉战意垂下。
　　英姿飒飒。
　　哪吒晃了眼，问:“大圣要去了”
　　大圣一颚首，抬起绷着豪气的下巴应声。一跃，身如彩霞战袍搅得天际一片猩红，光影熠熠生辉，势要将天捅出个窟窿。
　　11.
　　西天有如来，慈悲度化的《大悲咒》相传能度人，于是如来一个覆手将大圣压在山下，山曰五指，要将大圣也度一度。
　　哪吒丢给不得动弹当真如野猴的大圣几颗桃，说:“大圣还要与天齐吗”
　　大圣可怜无可奈何地撇撇嘴，皱着鼻鄙夷:“着了如来的当，五百年后，我依旧是齐天大圣。”
　　“那我五百年后再与大圣战一战。”
　　再等百年，一朝落，一朝起。
　　12.
　　五百年后有斗战胜佛。
　　哪吒将红缨枪立在身侧，与佛对峙。
　　“五百年到了，你该与我过过招了。”
　　佛狭长的眼半睁半闭，轻笑一声:“不战了。”他眼里早没了战意，“我已寿与天齐。”
　　哪吒本平静的脸渐渐挂上了轻蔑与厌恶，捧腹笑到声嘶力竭，眼角沁出泪花。
　　“我还怕我胜不了你，原来你败成了丧家狗。”
　　13.
　　佛门清净，这笑声突兀刺喇。
　　哪吒将手中握出裂纹的核荷向佛掷去，即使知道他袈裟披身，有金身不坏。
　　“你要是只想寿与天齐，你就不配做大圣。”
　　大圣，在五指山的封印被揭下的那时，就不在了。
　　哪吒转身离去，有风火轮，有混天绫，有乾坤圈，有傲气。
　　如圣者。
　　这世上空有斗战胜佛，再无齐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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