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堂

　　“咚咚！”
　　一大清晨就有人敲开严礼泽的房门。严礼泽快速地用毛巾抹了把脸，边穿着袜子边打开了门。
　　是苏尧背着背囊和工具箱打着哈欠站在门外。
　　严礼泽俯下身想抽好他的球鞋后套，低头一眼就对上苏尧的白色夹脚人字拖。严礼泽也不知是他球鞋穿的有点久所以盯着他微微泛白的脚趾也久，还是因为他只顾着盯着他指甲修剪的几乎见肉的脚趾因此穿鞋的手也缓慢了下来，苏尧察觉到后，故意将脚趾上下晃动。严礼泽仰头向他翻了翻眼白，立即把鞋穿好，起身背上背包。
　　“你这走路不难受？”严礼泽锁上门，跟着他下楼。
　　“还有一双在包里呢，先让我暂时凉快凉快。”苏尧指指身后的背囊，趿着他的人字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晃晃悠悠摇头摆脑的。严礼泽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小面包，本来准备在车上才吃的，见苏尧这样无精打采的，本着人道主义他把整包都塞到他怀里。
　　苏尧低下头睁开半只眼偷瞄着，继而又重新闭上了眼，他张开了唇，把嘴巴张得圆圆的，还不忘长长地啊了一声。
　　这人真是够了。
　　严礼泽瞪着白内障一样的眼撇过了脸，把手中的小面包揽回怀里，伸进手去拿起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自己嘴里塞。
　　苏尧见久久没动静，从眼睛缝里悄悄又瞄了一眼，啊得更大声更长了。
　　严礼泽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又拿了一个，直接塞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不留一点缝隙。
　　“吃，别吵。”严礼泽用衣角擦了擦指尖。
　　苏尧这时才满意地扬起嘴角，鼓着大腮帮子说：“这才是好孩子嘛。我本来是不会去那种鬼地方的，为了你我才去的，我这两天的职责可是保姆呢，你还不对我好些吗？”
　　我也不想去好吗。
　　严礼泽此时心中已经翻涌出一万个不乐意，但是为了给面子沾沾自喜的苏尧，脸上的神情还是依然尽量淡定顺从。
　　“知道了。”严礼泽勉强地牵起嘴角，用自认为最诚恳的语气表示他的“感谢”。
　　“小朋友你能不能走心点，感谢别人的时候眼球能不能别往上翻。”苏尧搂住严礼泽的脖子，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将他两颊的肉都几乎挤变形了。
　　“脸上肉真多，好玩。”
　　他又揉又捏的，严礼泽的左脸软腭刚好长了颗溃疡。真是要命，严礼泽痛苦地想。

　　严礼泽真是有点怀疑苏尧是不是从小缺玩具，因为自己就像他手中的绵羊玩偶，一路被他折腾到了集合点。他班上的同学已经早早等着了，一见苏尧出现，便三三两两围着他牟足劲儿地聊。今年刚好是世界杯，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足球，严礼泽听苏尧说道昨晚英格兰输了害自己输掉两千后就没兴趣再听下去了，转身准备往背后的树根下蹲一蹲。
　　刚迈开一步，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将他往后一拽，他重心不稳一个酿跄跌回了苏尧身边。苏尧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跟同学也还是聊的一样火热，只是谈话的空隙里扭头低声对严礼泽插了一句：“别乱跑。”
　　有意思的是，严礼泽这样一个连越位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就这样站着听了他们分析了十多分钟的大小球，球胆以及其他他没听懂的话。
　　严礼泽打了好几个大哈欠，眼里的水雾几乎模糊了他所有视线。正当他锲而不舍地打下一个哈欠时，苏尧突然转过头来问：“你觉得德国赢还是阿根廷？”
　　能先给我些心理准备吗？
　　严礼泽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眯缝着渗着泪水的眼愣愣地看着他。
　　苏尧两个手指上下轻压着严礼泽的唇，往中间一拢，将他的嘴巴合上了。
　　“嘴巴张那么大，蛀牙都看见了。”苏尧轻笑，把头凑了过来又问：“德国还是阿根廷，你随便选一个就行。”
　　“德国吧。”严礼泽随便说了一个，反正又不用负责任。
　　话一落地，四周就轰然爆发一阵嗤笑声。严礼泽脖子一耿，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了，极不自然地往后缩躲到苏尧身后。
　　“你们别吓着我家礼泽了，吓傻了看老头不阉了你们。”
　　我家礼泽。
　　严礼泽的心突然像陷下去了一块似的，极像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的感觉。
　　“不可能德国，你就白问吧你。”身边的男同学都在起哄，苏尧却揽住严礼泽，柔力揉着他肩膀，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我家小朋友都开金口说德国了，那我就押德国吧，不改了。”
　　听到押字，我全身毛孔都惊悚地扩张起来，清晨的风瘆得我一臂鸡皮疙瘩。
　　“嘿嘿，你的钱我们赢定了。”
　　“去死吧，童言无忌你没听过？”
　　“啧啧，这么快就护犊情深，不过你儿子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
　　苏尧拧头看向严礼泽，见他面色煞白地使劲拍自己的手。其实严礼泽早就已经尝试用手撬开苏尧的桎梏，但他比自己高，聊起天来又总是踩不住刹车，明明是搂住肩膀一兴奋手就划到脖子上了。
　　“儿子，怎么不大声喊爸爸？”苏尧立刻松开手，欠揍地猛摇严礼泽的肩膀。
　　这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严礼泽把乌黑的眼珠子往上一滚，藏到眼皮底下，白眼冷对苏尧这个神经病。
　　旅游大巴在最适当的时候来了，严礼泽谢天谢地，使劲一拍掌，在苏尧额头上贴了一道隐形的符箓：“停！上车！”
　　苏尧果然怔住了，垂着手站在那一动不动。
　　严礼泽没好气地说：“上车啦父王！”
　　苏尧还是僵在那，眼珠子左右滚来滚去，严礼泽没明白他意思，凑过去问他想干什么。
　　“你的铃铛呢？你这时候应该摇着铃铛引我上路我才能走啊！不，才能跳啊！”
　　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帅气的僵尸了，表情绝对入木三分，还得多加一分颜值附加分。
　　严礼泽扶额，嘴角抽动了一下，看着大伙几乎都上车了，他立马斜掉苏尧的背包和工具箱，挂到了自己身上，回头幽幽对他说：“你现在可以蹦得轻松点了，记得腿要直不能弯。”
　　严礼泽转身上大巴，苏尧居然真的就跟在后面行为艺术似的伸直手一蹦又一跳，还不忘嚷嚷着：“腿不弯不能缓冲怎么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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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礼泽这一刻开始怀疑这么多正经有深度的作品，真的不是苏尧顾的枪手做的吗？

　　上车后的苏尧终于有片刻静下来了。
　　严礼泽趁他看起来还正常的时候问他：“你押德国押了多少啊？”
　　苏尧侧头拧眉，嘴角都要耷拉到下巴了：“押得可贵了，你要是猜错了我得倾家荡产了。”
　　严礼泽顿时就紧张了，不禁握起拳头捏的骨节都泛白：“那是多少？我不负责任的啊。”
　　“你不负责任也得负责任。”苏尧顿了顿，然后灿烂无比地笑了，他的眼角一笑起来就有几条细微的鱼尾，严礼泽记得妈妈说过，这是桃花旺盛的象征。
　　“我把你押进去了啊。输了就把你抵过去帮他们洗内裤。”
　　“有病吧。”严礼泽知道苏尧这个死不正经又在逗自己了，干脆带上眼罩把脸撇一边去，多对一秒都觉得非常危险。
　　不知是汽车的颠簸让严礼泽潜意识里重回那依恋的摇篮，还是因为汽车颠簸的频率过于单调让他倍感贫乏，没过一会儿，严礼泽便朦朦胧胧地失去了意识。

　　一路上晃晃荡荡不知睡了多少觉，连赶路带堵车，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足足要三个小时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严礼泽慢悠悠掀起眼罩，清晨温和的暖阳突然变了个样，仿佛龇着火热的獠牙就要往人身上咬。他用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半睡半醒间扭头看见苏尧正竖起一只长腿套袜子，然后穿上球鞋。
　　“醒了？”苏尧打开掌心，给严礼泽展示手上的一团纸巾，皱着眉说：“一路都在给你擦口水，你的口水像钟乳石一样倒挂在下巴底，壮观迷人，目不暇接。”
　　严礼泽身体直了直，立刻拿手背抹了两把自己嘴角，什么都没有，而且还很干爽。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尧，苏尧笑得更开心了：“好吧，没有流口水，不过打鼾是真的。”
　　严礼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行李架上抽出苏尧的背包，直接砸到到他怀里，然后再背起自己的，头也不回地往车厢前部走了。
　　苏尧快速地把那双人字拖塞进背包里，拉链顺畅地嘶的一拉，也追着上来。
　　“哎，等等我，现在的小孩真是赏个鸡翅膀就会飞了。”

　　大巴停在一个农家大院里，一下车自然就是分房。顾老戴着墨镜走了过来，问严礼泽想跟他一个房还是跟苏尧一个房。
　　严礼泽眺望着远处一只随地走的鹅，无法控制地想到他和顾老两个人在房里促膝长谈，从杜尚谈到沃霍尔，从康丁斯基谈到波洛克，窗帘在飘舞，蜡烛在摇曳，美酒在飘香的场景就跃于脑里。严礼泽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哑口无言。他不懂拒绝顾老，又不好意思当着苏尧的面说要跟他一起，这只会助长他的气焰。
　　“他肯定跟我睡啊，跟你一个老头睡有什么意思。”苏尧比严礼泽抢先开口回答了顾老。
　　“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顾老挥起手，几乎要打苏尧了，他的眼睛被墨镜挡住，看不出表情，但估计也是怒目圆睁。
　　“他已经被我预定了，再不行你看看有没有哪个女同学落单了呗。”
　　严礼泽扑哧一声，当着顾老的面不厚道地笑了。顾老揪起长柄雨伞往苏尧膝盖骨上一抡，苏尧猴子似地抬脚跳，灵活地避开了。
　　顾老落寞地离开后，严礼泽给苏尧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苏尧挑挑眉梢，心领神会地向他单眨着眼，一副朕料事如神的得意样。

　　农家大院终究是民宿，设备也比较简陋，但胜在还算干净。严礼泽和苏尧在集合前两人呆在房里收拾收拾。严礼泽把衣服和其他物品一件一件地挪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好在衣柜架子上。苏尧则把包往地上某个角落一踢，鞋也不脱就直接躺床上了。
　　“还没洗澡你就躺上去了。”严礼泽看不惯地说了一句。
　　“这床没比你干净多少，洗完澡还是得脏。”苏尧在床上滚了一圈。
　　严礼泽此刻真后悔多管闲事，明明刚才觉得还挺干净的被他这么一说，皮肤竟开始发痒了。
　　苏尧凝视着窗边好几秒，突然从床上一个鲤鱼挺身，两步就蹦到了窗边。他打开窗，跳坐在窗台上，把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兴奋地朝严礼泽挥挥手。
　　“礼泽，快过来。”
　　“这里是三楼，你悠着点。”严礼泽看着没有防护栏的窗和摇摇欲坠的苏尧，一颗心悬的厉害，巴不得快点走过去，又怕脚步太急太重把猴子精苏尧给震下去了。
　　“你看，苹果！”苏尧往窗边指了指。
　　严礼泽探出头，果然大院里种着一棵大苹果树，估计有点年份了，枝桠都伸到了他们房间去了，枝上还坠着不少青红交接的苹果。
　　严礼泽的眼睛顿时闪着兴奋的光，苹果他吃得多，但是苹果树他真的是第一次见。一想起北京特别好吃的苹果，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
　　“饿了吗？爸爸给你摘一个。”
　　“你没看到那竖着的牌子吗？\'苹果为私人所有，请勿攀爬摘取。\'”严礼泽半眯着眼以便把字看得更清楚。
　　“我又没有攀爬，我坐着摘的。”苏尧嘿嘿一笑，从窗台跳了回来，扒在窗台上把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把手绷得长长直直的。
　　“你小心点。”严礼泽从后面扶着苏尧的腰，生怕他掉下去。苏尧的腰线很紧实，但不是那种因长期锻炼而硬朗的紧实，有点软软的手感，很舒服。
　　果然手长就是有好处，他绷直的手指捞了两捞，往里一折，一个苹果就掉到他掌心。
　　苏尧将苹果往后一抛，被严礼泽单手接住，他又使了点劲，又折掉一个，这才把头缩回来，转身依着窗台意得志满地把苹果耍杂技一样抛起又接住。
　　不过他手上的这个苹果比严礼泽的那个小多了。
　　严礼泽激动地捧着苹果洗了一遍又一遍，苏尧吊起半根眉梢，直接用衫脚裹着苹果边擦边说：“磨叽的像小姑娘一样。”
　　严礼泽选择直接忽视苏尧奇差的卫生习惯，满怀期待地张大嘴巴就啃了一大口手中的苹果。苏尧也咬了一口，缩起山根拧巴着眉头将苹果渣吐出了窗外：“还没到日子，又苦又涩。”
　　严礼泽讶异地瞪着苏尧，把苹果又递到嘴边咬了一口，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啊，很甜啊。”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苹果比苏尧的大，还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亲手摘苹果给自己吃，严礼泽真的觉得这个苹果特别新鲜，特别香特别甜。
　　“小松鼠你快点吃，是时候集合了。别把门牙撞到了哈。”苏尧饶有乐趣地看着吃苹果的严松鼠，那副有滋有味大快朵颐的食相，让他食欲大增，不禁也觉得饿了。

　　幸好大伙决定先在农家大院吃了午饭再进军景区，苏尧的温饱问题也得以解决。
　　“怎么又是茄子。”苏尧眼里闪过一丝嫌弃，眉头也拧了起来。
　　吃过饭前果的的严礼泽消化功能更胜之前，一坐下就所向披靡风卷残云。听到苏尧的抱怨朝天翻了个白眼，把碗推到苏尧面前。
　　苏尧很受用地把茄子全部挑进严礼泽的碗里，狡黠地笑了笑：“随身带着个茄子回收桶好幸福啊！”
　　“你再说话以后我把茄子晒干了磨成粉倒入你的饮料里面。”严礼泽捧回自己的饭碗，三两下便把茄子拌着白饭全塞到嘴里了。
　　“哇，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毒……”苏尧居然唱起了歌。
　　“闭嘴。”严礼泽从自己碗里夹起一根茄子，报复似的丢回苏尧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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