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剑意

　　长安城里见秋风。
　　长安黑市堂而皇之地隐匿在西城的胡肆之中。之所以说是堂而皇之，那就不得不提起倾国倾城的贵妃了。数年之前，大明宫中的皇帝陛下为了让贵妃开心，传旨下去让大内侍卫三日之内从岭南带回荔枝供贵妃享用，此事成为当时长安风靡一时的谈资，黑市之中不知是哪位雇主发布的悬赏，谁能在三日之前带回荔枝，便能赢得一根金条。
　　结果是没人能摘得这根金条。听闻太守觉得此事对皇家不恭敬便上报了此事，皇帝陛下却并未动怒，并笑言与民同乐。从此长安黑市变成了公开的秘密，由此还发生了一段笑柄。过段时间，一张纸张破旧，字迹粗糙的悬赏令出现在黑市之中——悬赏令 丢失老窖泡菜七坛，西郊十里巷瞎子陈，赏金老窖泡菜一坛。
　　“所以，如果姑娘有为难之事，不必去黑市，我就能帮你办到。”
　　这名姑娘身姿婉约绰丽，明眸善睐，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小姐，有教养的人家必定有些家底，赏金也会……
　　这位姑娘叫做胡笳宁，今天和小丫鬟打算挂一张悬赏令，在门口被这个滔滔不绝的小姑娘拉着说了好多，现在总算明白了她的来意，原来是做生意来着。
　　从蜀中满载而归，回到长安已经一个多月没开张了，荻飞霜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笔生意居然和千机门有关。
　　不久便是胡笳宁父亲的大寿，她打算送父亲一样特殊的礼物，完成自己出嫁前的一个愿望。她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千总，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平日里他总是坐在轮椅上，很少站起来，可是她知道父亲的遗憾。她无意间想到，千机门有那么多的能工巧匠，为什么不能为父亲做出一条假腿呢？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长安的千机门掌柜告诉她，他没有办法做到，在她再三恳求下才告诉她，或许在千机门蜀中会有人能做到，那个人就是鲁铃。
　　还没等她破泣为笑，却又告诉她大小姐幽居在蜀中，从不外出，即使是将她的父亲带到蜀中，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们，因为整个千机门人都知道，她秘密研制新的器械已经两年了，根本无暇做这样一单小生意。
　　胡笳宁又难过又倔强，便想到来黑市请人帮忙。
　　荻飞霜问道：“你想怎么办？”
　　胡笳宁忧愁地蹙着眉，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请你去问问她，能不能破例为我爹做这单生意，我必定每日烧香拜佛，为他晨昏定省，供奉长生牌位。”
　　荻飞霜见她说着说着泪水扑漱漱地流下来虽然心生同情，却有点不以为然，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破例，破例都是为权、为富贵之门而开的，这姑娘不谙世事，想法未免有点天真了。
　　“胡姑娘，你的孝心我很感动，黑市之中赏金越高事情自然越好办，可是你这件事难办。”
　　胡笳宁和小丫鬟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满脸不解，传闻中赫赫有名的黑市也不能办到的话，那岂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QWQ
　　在主仆二人炽热的目光下她颇老道地继续说道：“要知道千机门是江湖之中最富庶的门派，也是最不像门派的。所以一来金钱恐怕不容打动，二来，据闻千机门的大小姐将会是下任门主，想要请动她，更是难上加难。”
　　“那怎么办？难道我爹呜呜呜”
　　“如果世间还有人能办到此事，那么还有一人。”她徐徐吐出一个名字。
　　“唐焕？”胡笳宁疑问道。
　　“鲁铃的儿子。”
　　一月多前从竹凰院离开的那个夜晚，她从徐来口中得知，竹凰院的主人唐焕就是他。
　　怪不得在彭泽之畔能做出巧夺天工的机关引开猫熊，她不自觉笑起来。
　　胡笳宁见她嘴角噙着笑意，连忙握着她的手恳求：“荻姑娘，请你帮我。”

　　牵着自己那匹膘肥老马再次前往蜀中。
　　蜀道虽远，有人藏于山中稳坐富翁，此利不赚，那她岂不是痴儿吗。

　　这一路行来，不似上次的窘迫，一开始倒有些游山玩水的闲情。然而荻飞霜感叹幸亏自己不是这里的人，这样湿乎乎的气候真的让她十分烦躁。
　　于是加快了脚程，赶赴唐家集。这是个充满靛蓝色调的镇子，山色不明，水色潋滟，就连竹叶都染上了幽蓝的水汽似的，不经意间你会在竹林深处的间隙看见黑白相间的宽阔背影，那是不怕人的熊猫在附近游荡。
　　直奔千机门竹凰院。
　　房内却不止唐焕一人。
　　“……这里再加一个榫卯连接口袋？这样……对了！这样便能更加灵活，不用反复加种了。频伽，还是你行。”
　　荻飞霜正在疑惑这是谁，又听见唐焕的声音说：“二师叔，您这架播种车估计又会创下新的记录了。”
　　“哈哈哈，如果是这样我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一阵轻咳断断续续的响起，另一个声音又道：“好了兄长，让玲姐知道你又来烦频伽，又得找你茬了……你又没吃药？”
　　唐焕见三师叔鲁铮的视线落在枯了一半的盆栽上，面露郝然。
　　“走了走了，我真是不喜欢你娘的做法了，整天把你捂在这竹凰院，都快把你养成个大姑娘了！”
　　……
　　一阵铃声，她连忙翻身上房顶，唐焕称作三师叔的人吩咐了徐来几句，二人便离开了。
　　不多时徐来端了一碗药汁送了进去。
　　等徐来端着空碗走后，她翻身落地。
　　“咳咳咳”一阵仿佛压抑已久的咳嗽传来，荻飞霜敲门的手迟疑了一会，直到安静下来，才敲了敲门。
　　“谁？”一把清朗的嗓音传来。
　　她不自觉清了清嗓子，自报家门。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难听，还不如一个男人的声音动听。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门被打开。
　　他居然穿着一袭白衣，好像是中衣。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鼻尖隐隐传来药味，难道他刚才一直躺在床上养病？
　　她有些歉意：“打搅了。你是不是病了？”
　　“只是染了风寒而已。”
　　一人门内，一人门外，秋月朗空而照，一时十分安静。
　　好像每次都会有这样的静，唐焕看见她无意识的用食指蹭着鼻子和嘴唇中间，不动声色地说：“荻姑娘深夜敲在下的门，可是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这一说，荻飞霜倒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就是……来探望探望你，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正好路过唐家集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
　　说着眼神亮晶晶，半是真诚半是玩笑道：“你可是我的至尊顾客。”晃了晃手里的礼包，双眼仿佛在说，看，我真的是来探望你的，没别的事麻烦你哦。
　　以唐焕对她的了解，绝对是无利不起早，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是给足了她面子，表示谢意，并请她喝茶。
　　进了屋子，荻飞霜发现自己果然没料错，帷幕后的被子窝着，显然主人刚起床没多久。
　　她伸手扶他，万分小心的样子。
　　在唐焕惊讶的目光下坦然而关心地道：“你快去休息吧，千万别累着了。”
　　直到她替他掖被子，唐焕还有些恍然：“江湖上的女子，都是这样不拘小节的吗？”
　　她笑得灿烂又真诚：“当然。在我荻飞霜的心里，所有顾客都是不分性别的，我会用最好的服务来对待他们，这样才能和气生财。”
　　“原来如此。”唐焕不禁笑了起来，虽然他没去过江湖，家族之中却也有些行走江湖的女子，却并不像她这样。从在彭泽边第一次见她，他就有些觉得她有些不同之处，现在更加确认了这个猜想。
　　“你是个很好的猎人。”唐焕慢慢道，“你可以把我列为长期顾客。因为我这里正好有几件事要拜托你。”
　　荻飞霜立刻正襟危坐：“您说。”
　　“我正在制作一枚机关，需要彭泽内的羸鱼。你能帮我取一些回来吗？”
　　“没问题。”
　　“此其一。我的乌藤用完了，请你帮我在天坑的南面取一些回来。此其二。另外……”唐焕停顿了一会，看着她，面色有些迟疑。
　　“另一件事暂时不急，先搁着吧。”
　　荻飞霜心里想着，这两件事都不难，着实赚不到什么银子。
　　“没问题，中旬之前全部送到竹凰院怎么样？”
　　唐焕点头，略微蹙着眉，脸色有些泛红。
　　“你是不是想……嘘—”
　　唐焕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了秋熟的柿子，却仍然强自镇定着点头。
　　本来嘛，陪二叔和三叔做了半晌，他不知道说什么来应对，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饮茶，早就有点内急了，却碰上她前来探病，更加无法失礼地让她等着自己解决内急。
　　荻飞霜倒是一点不觉得难为情，磊磊落落地告辞。
　　解决完“三急”之一，他将“飞霜”的机括图从锦盒中拿了出来仔细端详，在空白处进行改造。
　　自从旧疾有些复发的迹象，鲁铃让儿子停下了所有事情，不让他操劳。自然也就没人敢违抗大小姐的命令去帮他找羸鱼和乌藤。
　　如今……
　　唐焕微微笑着，心里想着荻姑娘来的正是时候，为此多付她一倍酬劳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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