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剑意

　　刘雨枭心想，怪不得师父明明说过不再收徒，却收了孙弥。药王在一边坐着，无需他的说教，孙弥便能将药庐中的药材捡得分毫不差，火候也无需他多言，替吴寻诊脉查看伤势之时也是从容有度。
　　刘雨枭看见师父止不住得点头，药王对他说：“孙弥颇有医术天分，我的衣钵恐怕就由他继承了。你这臭小子不用总是跑了，我懒得再逼你学医了。”
　　“师父，您喝茶。”刘雨枭讨好道。
　　“师父，药汁熬好了。”孙弥道。
　　吴寻被放进药浴木桶中，药汁被一桶桶倒进去。
　　经过三遍药浴，按照药王的指点，孙弥替吴寻针灸。
　　药王见差不多了，吩咐刘雨枭取一滴吴寻的心头血。
　　刘雨枭点头，割破吴寻的无名指。无名指连接心脉，直到心头血不再是黑色，针灸方完毕。
　　暮晚将吴寻的被子盖好。药浴之后吴寻换上了白色的里衣，这是暮晚第一次见他穿除了黑颜色意外的衣服。他的脸色苍白，不知道是白色的衣领映衬的，还是他本身就白，他的模样与素日里很不一样，神态松懈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就像阿大阿二一样的少年。
　　“药王爷爷，吴大哥已经没事了吗？”
　　“寒毒已经除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的内力损耗颇重，稍加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暮晚和刘雨枭神态轻松下来。
　　床上的吴寻似乎与这世界隔离开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知道。
　　次日他醒来后，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只是醒来的他意志消沉，较之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冷漠得如同冰山。
　　暮晚不敢去打扰他，只是在他口渴的时候递上山泉水，在他看着山谷中的景色睡着时替靠在门框旁的他披上外套，每日定时替他端上汤药。
　　不知是他心灰意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吴寻的内力进展缓慢。
　　“药王爷爷，有什么办法能帮吴大哥快点恢复内伤吗？”暮晚在药庐中找到药王询问。
　　药王不当一回事地道：“办法多的是。这山间灵花异草颇多，能增强内力的叶不少，只不过多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找找。”
　　暮晚很开心：“请问是什么样的草药？”
　　药王看着她，目光有些探究：“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就成了祭司的药人了？”
　　暮晚眼神困惑而惆怅：“我也不知道。”
　　“你离家在外爹娘能放心？”
　　“我是孤儿，并没有亲人在世。”暮晚道。
　　药王皱眉：“药人迷蛊是神隐宫的秘术，莫说我不知道，整个神隐宫，恐怕也只有祭司和教主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听枭儿说你中了子母连心蛊？”
　　暮晚点点头。
　　药王替她把脉，查看蛊虫的位置后道：“你这枚蛊比我离开前的效力增强了不少，应该是我那好友‘医死人’改进了配方。解除此蛊，我目前还没有把握，我在研究研究。姑娘，你不着急成亲吧？”
　　“成亲？”
　　“此蛊又叫情人蛊，取其子母两蛊之寄主心意相通、情牵一处的功效为名，就好像情人之间心有灵犀一样。此蛊有移情转性的作用，倘若你有了意中人，此便蛊颇有些碍事了。”
　　暮晚摇摇头。
　　药王哈哈笑，摸着胡须摇头不说话。她对病床上的小子是何情谊，从她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了
　　“让我的孽徒陪你去找吧。这是荼蘼和蓝雪的画像，多找找这两味药材，我给他做两瓶固本培元的药。”
　　“嗯。”暮晚高兴地接过药书，去找刘雨枭了。
　　刘雨枭能看出吴寻的不对劲，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不会说些安慰的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陪他喝一壶酒。
　　暮晚来的时候，正看见草屋门前的断崖上，这两人当风坐在断崖的岩石上，两人共饮一壶酒，说着山谷中趣事。他们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在背后肆意地卷起、飞扬，沉静地像一幅画。暮晚不忍打扰这宁静美好的一刻，将药书放进药篓，自己去了山上。
　　两人一直坐到傍晚，方才觉得胸中块垒尽消，吴寻的神色明朗了许多，只是在得知暮晚独自一人去山中采药后，变得有些沉郁。
　　“暮晚妹子……唉，你自己看着办吧。”刘雨枭眼睛不瞎，他师父都看出来了，他又岂会看不出来，他也知吴寻并非一无所知。不知道的，恐怕只有暮晚自己了……
　　“姐姐往万花谷西南方向去了。”孙弥道。
　　吴寻去寻找暮晚。
　　夕阳西下，姹紫嫣红的山野之中，暮晚弯着腰寻找着荼蘼和蓝雪。
　　吴寻停下了脚步，只是看着她的样子并没有做声。
　　暮晚并不知道有人来了。实际上她已经热得、累得话都不想说了。七月炎炎夏日，酷暑难当，她已经将衣袖挽得高高的，毛茸茸的短发被汗水黏在白皙的额头上，她不时擦着汗水以□□进眼睛里，腰弯得久了有些酸疼，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抻抻腰背。
　　“吴大哥。”她甜甜地笑看着来人。
　　山谷中的清风吹着半人高的花草摇曳着，飘飞的芦苇像雪花一样被扬起又落下，她笑盈盈地站在花丛之中，吴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吴大哥，你怎么来了？”她用手搭在眼前，因为仰着头看他，夕阳有些刺眼。
　　吴寻走进一步，挡住了背后的光线，暮晚放下手，“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这里很热的。”
　　“万花谷中有很多喜食花朵的青蛇，你以后不要独自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明明他醒来后从未出过院子。
　　“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万花谷之上，便是点苍派。”
　　“原来是这样。你有多久没回来了？”
　　“很久了。”
　　“万花谷很美啊。你能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一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如果将来我也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就好了。”
　　“等药王将你的蛊毒解除，你可以留下来。点苍派上还有几间旧屋，你可以住在那里。如果你想回雀漉，等我杀了蚀，我可以拜托刘兄送你会回去。”
　　“吴大哥，你一定要报仇吗？”沉默片刻，暮晚还是问道。
　　吴寻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不必。报仇早已成为他生活的全部重心，也是他独自活下去的勇气。
　　“走吧。”吴寻转身向谷中走去，花草分开两旁，暮晚将药篓背好，跟在他的后面，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走着，在他背后不自觉地抿着嘴，笑得甜甜的。
　　吃过晚饭，吴寻在药庐中沐药浴。刘雨枭和药王在房中把酒言说分别这几年的见闻。
　　暮晚抱着木柴递给正在烧炉的孙弥。心中猝不及防地一疼，“哇”地呕出一口血。
　　“姐姐，你怎么了？”搭在她的脉搏上，翻开她的衣袖，皮肤下鼓动着红红的蛊虫，“不对。不是蛊虫。”
　　“是毒。”暮晚轻声道，“我没事。”
　　孙弥对医术十分执着：“毒？如果单纯是毒，这么厉害的毒你早就死了，怎么会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他又仔仔细细地把脉，分辨着脉搏中细微的蛊虫频率。他用银针刺探蛊虫，蛊虫蜷缩了一下，暮晚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蛊虫没有被母蛊催动。可是，蛊虫之中却有毒素缓缓渗透出来。
　　“是蛊毒吗？”孙弥问道。
　　暮晚点点头：“我之前中过毒，已经清楚干净了，只是有一部分被蛊虫吸取了。”
　　孙弥放下她的手道：“现在就算有解药也无用了，恐怕只有等到子母连心蛊被解除的时候，蛊毒才能被彻底清除干净。姐姐，这是我自己调制的止疼药，是甜的。下次心痛发作的时候吃一颗。”
　　“嗯。你这么厉害啊，是不是吃了就不疼了？”暮晚立刻吃了一颗，好像没什么作用？
　　“蜂蜜甘草的香甜就是止疼良药啊。”孙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这会倒有些像药王的性子了。
　　“这才是。”他又拿出一瓶药丸，“不过不是止疼的，你这是心口疼，无药可解。这瓶补血的药，是补你吐出来的这些血的。女子血气不足很容易生各种病的。”
　　“嗯。孙弥啊，你怎么成为药王爷爷的徒弟的？”
　　“我是蜀中人士，乡里遭了蝗灾，我是被师父在路边捡来的，如果不是师父我早就饿死了。”孙弥挠挠头道。
　　暮晚忍不住默默他的头顶：“我给你做好吃的吧。”
　　孙弥眼睛一亮，他和师父两个根本就是凑合一顿又一顿……
　　“你在这看着吴大哥，我去厨房做甜豆饼给你吃。”随身携带甘草蜂蜜丸子的孙弥，一定是爱吃甜食的。
　　“嗯嗯。”
　　暮晚端着红豆饼出来，吴寻已经出来了，正和药王、刘雨枭坐在院中的石桌前。
　　“姐姐，师父听说你要做红豆饼，都不睡觉了。”孙弥欢呼一声率先拿了一块扔进嘴里。
　　暮晚将红豆饼放在石桌上，“可惜这里没有紫阳花，雀漉寨的人喜欢用灵山下的紫阳花熬成紫色花汁揉面皮，能沾上月神的福气呢。”
　　药王夹了一块道：“我没离开南疆前每年都吃过紫色的红豆饼，一晃十几年都没吃了。”
　　月色正好，此时此刻，在这远离人世的万花谷中他们就好像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一样。
　　十里之外，月魄踏着星夜而来。
　　“药王居然在这里。”月魄略微惊讶。看着远处草屋的灯火，他静静地坐在树枝之上等待时机。
　　“她就是药人？”月魄看着她的样子出神，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姐姐，我去河边打水了，红豆饼给我留两块。”孙弥悄悄请求暮晚，他不敢跟师傅师兄抢啊。
　　暮晚笑着摸摸他的头，对孤儿的他有些爱怜，“我去吧。红豆饼要趁热吃才好吃呢。”
　　暮晚提着桶向不远处的小河走去，月魄尾随而至。
　　“你是仰阿莎？”
　　不等暮晚叫出声来，便打晕了她，左手之上果然有蛊印，她就是那个药人。
　　等吴寻等人察觉到不对赶来时，地上只留下了一个木桶。
　　吴寻看着天上的月亮道：“明日便是十五。一定是神隐宫的人把她带走了。”
　　药王道：“能穿过我的迷阵而不惊动我们的人，恐怕绝非一般人。除了我的好友‘医死人’，便只有月的几个弟子了。”
　　“你伤势未愈，不宜再动真气，我去追。”刘雨枭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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