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

　　大概是承受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身子实在是乏得紧，我匆匆忙忙在床榻上喝了几口粥，便歇下了。

　　不得不说，渺落的灵气的确丰裕，半夜醒来便神清气爽，身子可利索了。

　　只不过我真的没想到，木窗子上会有个人影。

　　我知道轩聿好看，从我听到他声音起就知道了。

　　他的衣角悠悠地悬在窗框边，牵出一袭如春般清浅的长衫，洁白的里衣半敞，在皎皎月光下露出一段玉般的锁骨，连着一小块白净的胸膛皮肤都如梦似幻，似乎有种神圣不可亵渎之感。

　　拆了发髻，墨法散乱于颈项流连处，一丝一缕，蜿蜒曲折，直至铺在衣上，成为几笔意境深远的墨线。有夜风吹过，轻轻荡起，于这渺落的盘月交相辉映，人月合一，自然雅静。

　　我立刻起身，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不想放过一分一秒。

　　他倚在窗杦，目光浸满了让人心醉的温柔。

　　我下了床榻，连着地的声音都不禁放轻了，赤足向他走去。以往墨钟离也曾这样，背着我老头偷溜到我房前，倚靠在窗前月光之下，风流了一整片夜空。或许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纵然他沾满了血迹，我也从心底里依赖他，相信他，愿他平安。

　　如同家人一般。

　　一步，两步，脚下凉意丝丝缕缕，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一幅恐怖的画面。

　　墙上的血，风雨交加的夜，沾满血迹的银刀，还有少年倒地时飘零的几缕散发。

　　我停了下来，所有的事物都成了眼前的人的陪衬，他就静静靠着，便独得了一份天地。这样的场景太过于美好了，让我经受不住，受不住脑中的残忍和眼前的安逸两者相对比出的刺激。

　　所以轩聿这美人计用得十分得道，我连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这种该生气的感觉一点都没有。

　　他的眉目如远山，轻柔的轮廓中绘着山间的隽永，一笔之间，满是不重不急的清和。

　　这样的人太过于危险。我老头对我说过，他不担心我会喜欢上墨钟离，因为墨钟离的眼神真切，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他的任何意思，让你断就断，不断他就避开。虽然看起来无情，但却是最好的方法，既保住了你的自由，又尊敬了你的这份心意。

　　但有些人，眼里始终是绵绵无期的情意，好似诱人的罂粟，将你不知不觉便陷入其中，无法爽快脱离。初见温柔如春，离时情意绵绵，最是痛苦。可笑的是，他只不过是想找个人来喜欢自己，你却会像猴一般地被他耍。

　　美人虽好，细细观之，图谋之物，慎重虑之。

　　从来就没有白用的计。

　　我退回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润润口舌之燥。

　　“上仙半夜踩着露水过来，想必是有事吧。”假装很淡定，假装不为所动，假装不染红尘世事。

　　他踏月而来，月光在他身后铺就了一层柔柔的光芒，这应该是叫做——窈窕公子，小女好逑吧？沉默着坐在我身旁，他里衣半露，锁骨的质感愈发剔透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瞎掰道：“难不成也是和女君一般要让我测测姻缘？”

　　他凑过来，明眸皓齿中含着丝丝缕缕的情：“好啊，既然画梁邀约，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捞起左手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

　　……喂喂你从哪里看出我约你了？

　　我静默片刻，他又凑近几分，散发出的淡淡沉香萦绕在我鼻尖。

　　“上仙，我……”我看着那手腕，怂了，“我不会。”

　　嘤嘤嘤女君的往事被我看见只是个巧合！

　　“不行呢，试一试嘛。”残忍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无奈搭上手去做个样子，指下脉搏平稳。不过轩聿这厮真心不要脸，趁着搭脉居然往我身上蹭。毕竟我也是做过多年的墨钟离的靠枕，所以还是有靠枕的觉悟的——不动如山。

　　样子做完了，手也就撤了，我开口道：“上仙，我说了我不会吧。”

　　“嗯，不会。”他靠在我的肩上，半眯着眼，含糊不清地顺道，左手一划，牵住了我方才为他诊脉的那只手。

　　……喂这样的戏很假的！

　　“轩聿上仙你就……”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我的嘴唇，轻轻蹭了一蹭：“不要唤我上仙。”

　　……喂这个动作就很过分了吧！

　　我深呼吸一次，敛了神色，郑重说道：“我也会生气。”

　　不料轩聿瞬间清醒，退开些许，松了我的手，直起身来，神色间竟是不知所措：“……为何？是我太过于……？”就像一个委屈的小孩。

　　“这一月以来，我吃得不好睡得不好玩得不好，赖谁？”其实这是狡辩，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我在生气”这个理由，所以我根本找不出借口。

　　“……因为我当时也很生气，”他目光黯然，“你和酒仙如此亲密，对我却如此生疏，我以为，你就算是……”后面那句话声音太低，我听不清。

　　但是这个让你生气的锅我可不背！

　　“那是自然的啊，我自小便与墨钟离相识，而我与你……不过一月吧？”

　　“……一月？”他的嘴角带着些苦涩意味，叹息一声，“何止一月呢……”

　　唔，难道是一月半？天界宴席和我的七日昏厥也要算上吗？

　　他揉了揉我的发，轻轻地说：“画梁，你若是有什么疑问，我会一一解释。”

　　我心里一抖，我问了墨钟离，问了我老头，问了渺落女君，却唯独只有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让我问。

　　其实我实在是个胆小的人，我问的问题若是有一星半点让我在乎的人不想回答，我便不会去追究了，只把这疑惑埋在心底里，装出不在意的模样。

　　我甚少有机会能让他人主动解答，通常都是我主动问，却没有人，主动解释。

　　“在仪香堂时，我不是想耍你，只是你不认识我了，我很难过。”

　　“哦。”我应了一声，腹诽道，轩聿上仙你不要这么自恋好吗？难道凭你那五千年便升为上仙的传奇还偏要让所有修仙之人都要仰慕你吗？

　　“那座烟雾缭绕的宫殿，是我将你带过去的，那是你在天界唯一留下的故地。那时我竟是被你吓坏了，什么预兆也没有，就这样……突然倒下去，神情却很从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很久以前，你跟着我去了天界，可你不喜欢天界的繁多规矩，便直接创造了一个空间，造了一座宫殿，用浓密的云雾遮挡。”

　　等等，我记得茯苓说的是那地方太偏僻了所以没人去啊！我只是会偶尔昏厥，不是直接失忆啊！创造空间这种事应该只有上神才做得到吧！

　　“上仙，”我忍着满肚子的吐槽开口，“挑些可以让我信服的讲吧。”

　　他眼神一暗，还是应了。

　　“我之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件事如今，只有酒仙和战神知道，所以他们才会对我……颇为防备。”

　　对不起我的事？难道是……在蓬莱我揍人，他便向我老头打了小报告，后来致使我领了三十六鞭？或者说是把这件事推广开来，使得虚境受了颇多言辞？

　　“画梁，你的病，现在还没有找到可以治好的方子，战神和酒仙也知道你的病，所以他们才准许我带你寻药。你忘了的人，我都还记着，但他们认不出你了。”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玄乎了嗯？

　　“子夷果惹来的祸因，是无解的。所以，我带你来渺落，去窃一件女君绝对不会给的东西。”

　　搞了半天还是要做梁上君子的啊！

　　“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他将手覆在我的眼上，衣袖划过脸颊。

　　然后便有重物倒在我的怀中。

　　“欠你的，我会还。”话音不急不缓。

　　我推去他的手，睁眼一瞧，轩聿双眼紧闭，唇色渐渐起了黑意，面色苍白如纸，不复月下清扬。

　　股股暖流从指间传入心间,像是在修复什么。

　　他用自己的修为，在帮我，拖着病情？

　　我愣了愣，第一次有了自己病得非常严重的感觉，可是这感觉很不真切，就像是明明在你眼前活蹦乱跳的人却有人告诉你说她是只怨气十足的吊死鬼。

　　“轩，轩聿！喂，你别吓我啊……方才，方才不是好好的吗？轩聿……”我承认，我慌了，纵然我把装淡定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但现在这种情形，它很无用。于是我掐他的人中，捏他的脸，拍他的额头，等等我并不是趁人之危去报复的……

　　“来人啊！来……”我带着一星半点哭腔的喊叫被一只软弱无力的手阻止了，手指洁净，骨节分明。

　　“别叫唤了，我无事。”他的眼里是繁星点点，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嘴唇上的黑意已经退去，“喏，你当时就是这样，不过我虽然有些许惊吓，却没像你一般失态。”

　　心还在乱蹦，呼吸还未调整过来，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不去关心他的揶揄。

　　有病啊混蛋！那种病危的脸色，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去和我编故事啊！

　　说真的，那一刻我感觉有病的不是我，是他，我只是离他太近不幸被传染了而已。

　　从来没有这么慌过。

　　就算是我老头不打招呼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信他会好好的，所以不会慌乱地担心。

　　就算是墨钟离关我小黑屋而他在外头打架，动静大到把我养在屋里的金丝雀给惊着了，但我信他，不会毁坏一花一木，所以不去担心。

　　可是轩聿呢？

　　只不过是短短片刻的面露异色，却让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他疲倦地起身，靠在我的肩上，墨发挠过我的颈间，有轻微的痒。呼吸出的温和气息喷洒在周边，微微湿润，但却让人安心。

　　“……你还好吗？”我憋了半天，只憋出这几个字。

　　“我很累，”他的手指在我手心里勾勾绕绕，我没敢动，然后他问了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可以睡觉吗？”

　　这个便宜占得……试问有谁会忍心拒绝一个拿自己修为为你续命的人？虽然这命续得我还不知真假……

　　我点点头，扶他上了床榻。脱去外衫，盖上薄被，正准备离了床榻自个儿打坐一夜，却猛然间被人抓住了手臂。

　　我抬眼看向轩聿，他眯着眼，手再一发力，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顺着力道扑向了床榻。

　　嗯，正好是他身上。

　　他随后转了个身，长臂一环，将我围进怀里。

　　啧……

　　我翻了个白眼，我的便宜就这么好占嘛！占了一次又一次本仙君也是有野性的！

　　……算了看在你拿命帮我的份上，今夜本仙君就不与你多计较了，勉强再当一回你的抱枕吧。

　　我合上眼，耳边是他清清浅浅的呼吸，抛去脑中繁多的思绪，混合着淡淡沉香，便安心地睡了。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我应该料到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后果，话本里说的不是你上我就是我上你，再不济，那大家闺秀也会被情郎看遍了身子。

　　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轩聿衣衫不整的样子我是在昨夜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毕竟床榻上睡一夜不管怎样衣着也会乱些吧。但我着实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里衣会这么大方地敞开，先前看不见的部位也都能看见了，一段锁骨，两点半透不透的红豆……而我的手正好贴在他胸膛上，手心下是平稳有力的心跳。

　　嗯……我在做梦。

　　我顿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这手拿开也不是，不拿开就更不是了。

　　嗯，衣衫不整的，不只是他，还有我。对，我的外裳不知在何时被他剥落，素白的里衣中半露出小小一片胸脯，稍微一瞥，就能看见一条红底的花边。

　　我错了。

　　我应该让他昨夜就继续用他的修行为我续命的，最好续死算了！这等衣冠禽兽就应该诚心诚意地奉献自我成全他人。

　　于是我用手捂住胸口，抬脚，蓄力，狠狠踹之！

　　我老头说过，要是有些人实在是给脸不要脸欺负得太过火的话，直接踹吧。

　　当然，命根还是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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