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天上剑

　　（十八）
　　英绿荷走后，戚少商总算放开手脚，把顾惜朝身上的衣物除尽，仔细把他全身伤口又上了一遍药。傅晚晴给的药很是有效，有些较浅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戚少商不时把脸颊贴在顾惜朝额头上蹭，感觉他的体温渐渐回复正常，终于松了一口气，抱好了顾惜朝一道躺着，却一个睡不着，一个睡不醒。
　　他拿着顾惜朝的头发在手里摩挲，心里不住想着当下情形。
　　尽管戚少商只见了傅宗书一面，这位仙人还是一副慈父面孔，却本能地对他不喜。再加上见了碧海青天这种近于妖邪的灵植，英绿荷又是这种态度，戚少商几乎能断言黄金鳞那套说法半真半假。九幽想来的确炼制了禁药，但这个药，十有八九是跟傅宗书一道炼的，这样也说得通顾惜朝为何一无所觉，因为炼药的消耗、场地等都是傅宗书这边提供的。现在的情形，应当是九幽与傅宗书反目，所以现在傅宗书这样囚禁九幽，大概是在等他低头。这样一来，逆水寒遗失一事就值得推敲，恐怕是九幽特意所为。
　　但是这个要紧的药，不带在身上而是送出去，对九幽又有什么好处呢？看起来他在与傅宗书的争斗中全然落于下风，与弟子们一道身陷鱼池子，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顾惜朝。
　　派顾惜朝去找逆水寒，是有心还是无意？
　　戚少商有些头疼，仙人的事情他们这些修士知之甚少，要从此推敲出有用的讯息实在不易。他在顾惜朝脸上亲了又亲：“惜朝，你就醒醒吧。”
　　顾惜朝趴在他胸口，安安稳稳的。
　　这一晚戚少商几乎没睡。
　　顾惜朝全身都有刀口，虽然用了药已见好转，戚少商还是怕他伤口恶化黏连，时不时小心给他翻个身。他这样上心细致，很快就发觉了异状，顾惜朝有些见骨的伤口里，偶尔会冒出一点点火焰，冷冰冰的，一点都不伤人，转瞬即逝。
　　戚少商不清楚这算不算正常，想问微风，可是叫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渐渐就不安起来，集了一点温和的灵力，一点点探入顾惜朝经脉，想确定他暂且安好。
　　他立刻就后悔了。
　　灵力甫一涌入，立刻被吸入顾惜朝灵台，戚少商不得不增加灵力，却见顾惜朝全身震颤，额头上渗出汗来。
　　戚少商心中大惊，想要收手，却后撤不得，他不能硬来，只好沉住了气搂住顾惜朝，要穴相接，经脉连通，立时浩大的灵力在两人之间流转开来，戚少商艰难控制着灵力运转，死死守住灵台，却被灵力冲击得隐隐作痛，经脉中更是暴涨难耐。
　　戚少商逐渐五感全失，如同漂浮于无边黑暗；他茫然四顾，终于有光点从这黑暗中升起，满满化作水滴，化作蜉蝣，化作云雾风雷，化作万物万像。戚少商的眼睛被这些光点刺痛，却一瞬都不肯挪开，只牢牢盯着它们缓缓变化，直到酸痛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他不知道这滴泪水去了何方，只觉得周身一凉，接着四周的光点乱成一片，再看不出形状。一点火焰冒出，戚少商正想伸手去抓，却看见一只巨大的火凤迎面而来，双翼遮蔽了视野，光点亲密地附着到它的羽毛上，使它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戚少商伸开双臂，向那巨大的凤凰展露出自己的怀抱。
　　能接住他吗？
　　一切被火焰与光芒吞没。

　　戚少商倏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顾惜朝把盖在身上的衣服全蹬开了，光溜溜抱紧了戚少商；他的右手与戚少商十指交缠，两个人都是握得紧紧的。
　　戚少商立刻发觉顾惜朝身上的伤口都消失了，甚至陈年的伤疤都淡得看不太清。他心中仿佛清楚得很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张了几次口，却一个词都说不出来，他好像变成一个沉默的先知，他知晓一切，他不得言语。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修为已到渡厄后期，甚至隐隐有突破灵寂的迹象。他有些震惊，有些激动，搂着顾惜朝的力气忍不住大了一点，顾惜朝可能被弄得不太舒服，迷迷糊糊动了一下，一口咬住戚少商肩膀，顿时冒出血来。
　　戚少商疼得一抽，赶紧去摘顾惜朝：“惜朝，惜朝？你醒了？”
　　顾惜朝被他抚摸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留下一个血印子，惺忪地睁开眼睛，瞳仁里金光闪烁。
　　戚少商忍不住掰了一下他的嘴，胆战心惊地发觉他那口牙尖得吓人。
　　顾惜朝终于清醒了，他看看戚少商肩膀上的牙印，又感觉了一下自己满口的血腥味，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刚突破，灵兽本能，不太好控制。”
　　说着，他的牙齿跟瞳仁渐渐恢复了正常。
　　戚少商又惊又喜，哪里会跟他计较这个：“你身上还痛不痛，哪里不舒服？”
　　顾惜朝却问：“你给我灵力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而且……”他闭目略略运转灵力：“连破两个坎，跳过灵寂境，我现在是金丹修士了。”
　　他原本就是渡厄冲灵寂的修为，因为霹雳堂外受了戚少商一箭灵力滞涩，但是一路上一直在累积体悟与修行，灵药园秘境中黄金鳞毁去他全身经脉，命悬一线，得以使用“浴火”重置，灵台恢复后，积攒的修为也一同显露，渐渐在他体内铺展开来。戚少商与他经脉连通、灵力共转，恰如把这些修为推了一把，顿时如山崩地动，在两人间涤荡开来；虽然凶险，好在戚少商守住一丝清明，勉力维持了灵力运转，其中煎熬比起循序渐进自然要痛苦些，但两人因此都受益良多。
　　顾惜朝扯开戚少商的领口，露出他肩膀上那个冒着血珠子的牙印：“我们在哪里？”
　　戚少商捡了衣服往他身上套：“鱼池子，九幽跟你师姐都在这里一齐关着。”
　　“逆水寒带着了？”顾惜朝低头在戚少商伤口上舔了舔，用舌尖抵住那个血洞，慢慢等它止血。
　　戚少商恨不得把刚刚自己给他穿上去的衣服再脱下来。
　　他定了定神，继续抬了顾惜朝的腿给他穿裤子：“带了，我收在灵台里，那剑好像认我为主了。惜朝，你想见九幽，是有什么猜测？”
　　顾惜朝皱眉：“也没什么一定的，就是隐隐觉得，见到他才能有进展……逆水寒上的这件事情不彻底解决，我们都不能安生。”
　　他们两个正想就此讨论一番，铁门却被突然推开，英绿荷冲了进来。
　　这一回她不仅仅是发髻，连衣衫都是凌乱的，脚踝上的宝石叮叮当当响得令人心焦。看见顾惜朝醒了，她也不去管他坐在戚少商身上的姿势叫人心碎，脸上绽出喜色：“小师弟，你醒了！”
　　顾惜朝从戚少商腿上下来，端正坐好：“师姐，究竟出了什么事？戚少商说只有你跟师傅在这里，师兄他们呢？”
　　英绿荷眼神一黯：“他们被师傅……”她的脸上显出恐惧，声音有些发颤。
　　顾惜朝走过去安抚她：“师傅怎么了？不要怕，慢慢说。”
　　英绿荷却忽然神色一变，把他往戚少商那里一推：“没时间了，小师弟，小心师傅，他要——”
　　她这句话没能说完。
　　真的没时间了。
　　一只巨大的利爪伸进来，直接扯断了英绿荷的头颅。
　　紧接着，门外出现了一只更加巨大的眼睛，冲他们两人眨了一下，又不见了，换成一张巨大的嘴，向门里伸出令人作呕的黑色舌头。
　　英绿荷的身躯被这条舌头卷走，送入口中；接着就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顾惜朝呆愣得看着从那张巨大的嘴里溢出的血沫：“……师傅？”
　　那张嘴嗬嗬有声：“惜朝，你可算回来了，为师等了好久了。”
　　顾惜朝看着一边英绿荷明艳的头颅：“师兄他们，也是这么被你吃了？”
　　戚少商怒道：“你这是什么师傅、什么仙人，专门留了师姐在我们眼前吃，以为就能让我们怕么！”
　　九幽舔了一下嘴唇，暂时从门口退开，声音却不断传来：“哪里来的小子，这么高看自己。我留着英子，不过是这鱼池子里太寂寞，可以解解闷罢了。”他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不过现在惜朝来了，我就能出去了，不得不吃了她……还是挺可惜的，我修行这么多年，英子是身子最软最香的。”
　　戚少商按住愤怒的顾惜朝，问：“为什么惜朝来了，你就能出去了？”
　　九幽打了个饱嗝：“想知道？正好我消化英子也要一会儿。师徒一场，惜朝，我让你死个明白。”
　　顾惜朝与戚少商互看一眼，默契地开始调整灵力，巩固刚刚突破的境界：“愿闻其详！”
　　九幽说：“我原身是一只蛇蜥，你们都不知道吧？”
　　顾惜朝一愣：“不可能，你的功法是人类修士独有的。”
　　九幽哈哈笑起来：“这是我的灵兽天赋啊，只要吃了修士，就能获得他们的功法。”
　　戚少商心中一沉。
　　“我就是走了这个路子，才能这么快飞升啊。不过也是有后患的，越往上走，我的缺陷就越明显，这怎么行呢？”九幽洋洋得意道，“所以我就收了你们这些徒弟，每一个都是我精心挑选，并且用心找了各种特殊功法给你们修炼的。等你们修行有成，让我统统吃了，正好能补起来我的欠缺。”
　　顾惜朝已经明白了：“因为我也是灵兽修行，所以你支开我去找逆水寒，为了……最后吃我。”
　　九幽抚掌大笑：“你是我最用心、最要紧的一个，万一傅宗书动手时候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叫我怎么舍得？”
　　顾惜朝闭上眼睛：“你给了我暗示，拿到逆水寒要来找你。我输了。”
　　九幽巨大的眼睛又在门外一闪而过：“你拿到逆水寒了？”
　　戚少商心中一动：“逆水寒里的禁药是什么？”
　　顾惜朝说：“找到了，但是我拿不起来，情况危急，就留在原地没管。”
　　九幽：“留在哪里了？”
　　顾惜朝笑起来：“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告诉你？”
　　九幽把眼睛收回去：“惜朝你就是这个性子。不过你如果告诉我，我能放过你这个朋友，毕竟他的命对我没什么用处。”
　　戚少商已经取出了青龙剑，顾惜朝也把神哭小斧拿在了手里。
　　九幽的叹息在鱼池子里回荡起来：“你们何必呢，死得干净一点，不好吗？”
　　顾惜朝把英绿荷的头颅捧起来，稳稳摆在桌上，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师姐，等我了事，给你画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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