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作者:柏舟舟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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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探


      个把时辰的折腾,卿寂芸果真被浇得干干净净实实在在了,多有底子的人也终究会染风寒。按常理说生病的人多多少少会卧床休养一段时间,更何况是个君王。偏生她不按常理做事:除了平时批阅从屈国那边传来的奏章,在倾国这边也是大动干戈,将朝廷里的臣子全都换了一遍,并且召集天下文人才子,选拔良臣。闹得覃城一度沸沸洋洋,有聚众之处,便少不了议论此事。
      耽搁来耽搁去,她的病就一直好不了。每日清晨扫地的宫女,在运承殿旁都能听见重重咳嗽声,接踵而至的也只是纸张摩擦纸张的细小声音,听见皇上说话的声音是少得可数。
      病重之时,她却丝毫无病人所该有的觉悟,硬是撑着身子将庞大的皇宫逛了一遍,使得各宫宫女吓得不轻。逛够了地方,这次她真真颓在软榻上,有了第一次意义的休养。
      三日后。卿寂芸剩余病尾缠身,实在宫里头没什么事好做了,她想起来还有个被关押待处理的吕思岸,特命人将他请出来。

      吕思岸一到后花园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卿寂芸束着男子的头束,头戴锦帽,斜斜地倚在梨树上;脚边散落一地碎花,满地狼藉的娇弱无力是由于几日大雨的浇灌;右手掌心抵着插在地上的两把剑的剑托,双目自然地合闭,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卿寂芸算不上倾国容颜,但也是姿色上乘,这么静雅如画的美景,饶是见过不少佳人的吕思岸也弱弱听见自己心跳重了一拍。
      卿寂芸兀自数着脚步声,步步地数,呼吸也步步减弱。直至他站定在不远处不再行走,她才恍惚听见自己因风寒更听得喑哑的嘶声:“你打得过朕,朕就放你走。”睁眼看去,身形高大如山,发晕的日光投射在吕思岸身上,散得模糊不清、虚实难辨。如此一个有担当的男儿,也难怪胡桑娴能说出昨夜那方话来,也不稀奇胡桑娴那么赏识他了。
      昨夜戌时将至时,胡桑娴进宫来探望卿寂芸。胡惊彪忙于着手准备登基大典抽不出身,听闻卿寂芸病了,担心过后将闲来无事的妹妹赶进宫慰问慰问。胡桑娴一见卧在软榻上的卿寂芸,行跪拜大礼:“臣参见……”
      卿寂芸连眼皮都没抬开就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们私底下什么繁文缛节都省去!”
      胡桑娴闻言眉开眼笑,妍丽面容于灿灿烛光下折射艳丽:“是,卿姐。”
      经卿寂芸同意的胡桑娴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话:“哥哥近日忙碌,没法抽身来看你,这也是情有可愿的,帝王的登基大典向来是最隆重的!而哥哥凡事也亲力亲为,卿姐你独自在这宫殿里生病,这事就也怨不了我哥哥……听说你这风寒生来也蹊跷,这么个阴冷天气你怎么就会犯傻淋上个把时辰的大雨呢?莫不是……其中另有缘由?”
      卿寂芸一直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默默听着一席长篇大论,最后胡桑娴问及时,倒是昏昏沉沉地睁开朦胧双眼,侧个身用手撑着头,依稀辨认窗外天色,清醒地说话:“你是在怨我把那么重大且辛苦的事情交给你哥办,而我在这坐享其成?脑袋瓜子也不懂再细想一层,我不相信惊彪,能把这事交给他做?至于这风寒……”卿寂芸坐立起来,身上原本盖好的薄衾滑至腰侧。她用食指与拇指小小地轻捏下鼻头,鼻内顺畅了一点,正要开口。
      胡桑娴讶异卿寂芸的动作,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携带来的食盒中取出一盅汤药:“还有还有!哥哥让婢女熬了这参汤给你!但我想卿姐这的御医不少,药什么的定也没少喝,我看不如就……”说着说着手里的碗就准备收回食盒,不料……
      不料卿寂芸长手一捞,那参汤就转自她手中,然而她并未心急饮下,反而细细观察成色,又闻了闻,眉毛微挑:“你哥真叫我盛意难却呀!你带都带来了还想反悔?这色泽一看便知是精心熬制的……”
      “我就知道卿姐只会对哥哥不同!也是嘛,毕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胡桑娴此刻双眼含笑,笑靥如花,意味不明得令人发毛。
      卿寂芸自是毫不介意,吹了口热气腾腾的参汤,嘴角微微弯起:“脑子里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你若只是想说这些,那还是别多费口舌的好。夜里越来越冷了,当务之急我认为是返回家去好好御寒,毕竟宫里头人都被我清得差不多了,这儿的夜里可比家里头要寒意瘆人!”
      “自是还有些话要嘱咐你的:哥哥让你多多保暖,生个病还不安分,别到时得不偿失。”胡桑娴最后四字“得不偿失”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颇有咬牙说出的意思。
      “这话怎么说?我何来的‘得’来偿‘失’?”卿寂芸就着腾腾热气小口喝汤,层层叠叠的雾气飘飘忽忽弥漫在她脸前,雾里看花似的,看不清她此时脸上的任何表情。她猜想着,下面要说的才是胡桑娴此番来的真正目的。
      胡桑娴正襟危坐,安安静静地坐定了一会,才定睛觑了眼脸仍旧埋在烟雾里头的卿寂芸,小心翼翼地开口:“卿姐打算如何处置吕思岸?”
      “吕思岸?前朝那个护国将军?”语气淡淡听不出波澜,她仍旧记得当初胡桑娴出手救他的事,也一直介意着。如今胡桑娴像是要重提旧事,她也不妨打探打探胡桑娴的心事。
      “正是,他是战俘,不知卿姐是否也要向对其它战俘一般流放他地?”
      “流放?这等于放虎归山,他可不是一般人能一般处置,对于敌人我会如何处置,你应该有所了解。”说完卿寂芸还神色从容地嗤笑一声,宛若听到了不一般的笑话。
      胡桑娴脸色有一角逐渐僵硬,维持了不短时间的面无表情。简直是在开玩笑,她一点儿也不想了解,自从见过卿寂芸的毫不手软铁石心肠,她曾发誓此生再也不惹卿寂芸,那些个酷刑可都不是吃素的,是吃人的!若是将那些酷刑用在吕思岸身上……胡桑娴不愿意再想象下去,她想救他,仅仅只为了自己欣赏他,仅仅如此而已。“卿姐你不要杀他!”
      卿寂芸搁下空空如也的碗,拿起笔来漫不经心,随意翻开桌上的奏折开始认真地看:“给我一个信得过的理由。不然你越对他有意,我越要杀他!”
      胡桑娴嘴角微翘,白净的脸庞神采奕奕,轻快夹杂着坚定的声传开在宽阔的宫殿,冷清但生脆:“就是有才的人,你才会如此忌惮,我在这边听到了很多有关他的传闻,他的威信在黎民百姓里也是称赞有佳……他又能文能武,听说朝事上也颇有自己的看法,朝廷就是缺少这样的一个英才,如今却因为忠心耿耿就要被湮没在尘世间,实在不应该,他本该是有大作为的。你做君主的,自然没少读圣贤书,至于有没有枉读你心中自知。不瞒你说,我心底里敬佩他对他服气,他是我所向往的英雄,我欣赏他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牵绊的性格,他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恳求……放他一马好不好?”
      一室静谧,再细听只余寥寥纸页翻动声与浅浅呼吸声。卿寂芸仍能感觉到夜的凉与少女的焦急等待,带着芳心暗动;而胡桑娴等不到,什么也等不到。
      回过神时,看似弱不禁风的梨树颤颤抖着,本就绿肥白瘦的树荫更是簌簌地飘零着梨花,洋洋洒洒落在两人的双锋利芒间。
      剑走偏锋,吕思岸多年未曾用过长剑,使枪的掌硬是磨合剑柄带出片片疾风。卿寂芸眼看漫不经心甩剑花的动作跟甩绫绸一个模样,眼角掠过一丝疲惫,但仍是专注吕思岸剑法上的漏洞。时不时就会用剑气削下一小段梨枝直射漏处,他倒不会应接不暇,毕竟这种实在易躲开,雨水冲浸过的梨木并不那么的尖锐硬实,杀伤力并不大。经此一躲也吕思岸明了自己的许多不精之处,若是在战场上,这些不精之处都将成为自己的致命弱点,他疑惑,像是感觉到什么,但他说不出且不愿意相信。
      病尾复发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早在吕思岸来之前,卿寂芸背靠冰冷潮湿的梨树闭目养神,冷气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体内,尽管卿寂芸一直都信着,冷意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只要坚信自己不冷,身体就不会颤抖,所以她宁可在溯溯寒风中锻炼自己的承受能力,也不愿多套件衣服御御寒。她大概是忘了,如今的身子算不上是弱不禁风,但也不足矣承受雪上加霜,于是脑子热呼起来,随着脚步跄踉了一下。
      吕思岸此时的脑子可没被浆糊糊过,直接一个剑步,就将长剑送至卿寂芸的颈侧。未曾想,剑破空席卷起的凉意掠过卿寂芸耳畔,她躲开了这一剑,但只是将头颅侧了些,脚步没有移动半分,眼睁睁看着吕思岸携剑刺来,看着高大如山的身影就将盖上来……
      吕思岸真没想到会这样,她怎么会站住不动让他撞呢?她定是还有后招!如此想着,吕思岸更是坚定不移地向前冲去。但是过不了一瞬他便后悔了,怎么可以和女魔头这么近的接触呢?近到他能瞥见她睁得大大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静静扇动、近到能感觉得到她小巧鼻子里急促的呼吸,近到能观察到她月牙般秀眉出现可忽略不计的皱起……
      转念之间,吕思岸忆起卿寂芸几日前对他家满门抄斩的不争事实,就在要欺身上前时候,他突然一个激灵旋出左掌,劈在卿寂芸的腰上,长袖随之飒飒翻滚,搅得气氛越来越冷竣。
      卿寂芸一个措手不及被甩开,后背撞上梨树将朵朵梨花给震了下来,落英缤纷严严实实盖住她的面无表情,但隐不去她鼻腔里冒出的冷哼声。
      梨花还在簌簌飘着。从花雨中冲出剑光直射吕思岸,之后的刀光剑影里卿寂芸一次比一次狠厉,吕思岸连连退步,身上现出忽粗忽细的剑痕,鲜红的血印在他外袍上深深浅浅,沿着汗珠悄悄滑落。
      最终吕思岸狼狈一身半跪于地上,体力不支得只得用剑撑住,大口大口呼气吸气,汗流浃背但觉得甘畅淋漓,好不痛快。
      卿寂芸形单影只站在梨树下,衣袂飘飘,犹如仙子但笼罩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冷冷盯住飘地的落花,也冷冷地开口:“回去歇着,明日再来。”
      吕思岸不知这是她一贯的语气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压根听不出女儿声,想来是与生具来一点也不输男儿的雄厚底气,只是今日被他激出来了浮躁。嘴上得意地挂出抹蔑笑,气场再大又怎样?底气再足又怎样?还是掩饰不了本身的缺点,嗜杀无情的本性……如此想来吕思岸浅浅一笑,沐浴着日光,抬脚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御花园。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往后的一次次切磋中的一次次挑衅,并未得到卿寂芸今日般的失控反应,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地上滴落的血迹远去,卿寂芸深吸口气,冰凉冰凉的风钻进鼻腔里,干涩且刺骨,不仅风干了鼻子,连带也风干她的身子,骨子里衍生颤意,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又极轻极轻喘气起来,手撑着梨树缓缓滑坐在地,背靠树半眯眼遥望天上云卷云舒,暂时忘记满园的狼藉不堪,也忘记腰上的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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