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作者:柏舟舟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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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的唯一主人已经不在了,卿寂芸索性将后宫中闲着的宫女太监一并清了个干净,偌大的皇宫安安静静的。
      清晨,卿寂芸独坐在御书房中,旁听绵绵丝丝的细雨沙沙地打在窗棂,袅袅白烟从香炉中升起,时不时溅进来的雨丝,将一室的烟打乱了影。
      侍从的来到打破了一室寂静,卿寂芸稍稍移开目光,凝望着窗棂,面无波澜。尔后又闭了闭眼睛:“何事?”
      侍从面带难色:“回皇上,吕氏一族囚于牢中,但……吕家的老太爷一直想要寻死,方才……方才他还让一家老小咬舌自尽……”
      “结果死了没?”卿寂芸淡淡地打断,修长的指埋在太阳穴上,力道适中的按揉着,想着吕家的难题。
      “自然是没死的……皇上要不要下旨,好让他们一家有个摆脱?”侍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帝王的脸色,揣摩着说出这句话。
      卿寂芸起身,微微皱起了黛眉:“对外宣称吕氏一族皆已被斩首。朕现要去牢房一趟,你去找把伞给朕,然后速去办朕交待你的事情!”不容置喙的语气,面带不善的神情,让侍从抖了又抖,好在并无怪他多嘴,侍从随即转身离去。
      卿寂芸孤身走在去往牢房的路上,脚下青石已被染成黯色,一袭明黄长袍的女子手握素白的油纸伞,四方皆静的景物当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牢狱显然比外头更寒意渗人,抖了抖沿伞尖滑落的雨珠,卿寂芸直走无碍,正巧碰见了有人自杀的一幕。
      “老爷子您别这样想不开哪!您死了我们这一家子跟着您死,可吕家就会这样无后了啊!”夹杂着凄凉无助的柔音传入卿寂芸耳中,定了定心神走去。见着一身着囚服的老翁正准备用从狱卒那抢来的刀自刎时,卿寂芸运气将伞打过去,正中刀柄,哐当一声老者的刀就摔在了地上。
      “又是谁阻拦老夫?一个个都不让老夫好死!?”老者气愤地吹着鼻下的白须,像极了精疲力尽的老牛。
      卿寂芸就那样负手站在铁门外,气定神闲地看着老者。她在想,这个老顽固,不一定吕思岸吃得消,自己也顺道来领教领教了。“想必您就是吕老爷子了,晚辈卿寂芸,不巧冒犯了您……”
      “你就是那个活捉我家思岸的女魔头?”吕老爷子听了她的话气极败坏,重新捡起地上的刀,冲着牢外的卿寂芸就掷了过去。
      卿寂芸手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的物件,不得已只能避开刀锋。掠过的一瞬间,反手将擦肩而过的刀柄握住,牢牢地攥在手中。腕稍稍用力,刀就旋了个圈,刀尖在前指向吕家各人。
      狱卒已经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了,利索得像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生怕主子的一个不小心,刀子一扔就劈在自己的脑瓜子上。
      卿寂芸比了比刀,耍了几下,发现刀还有几个豁口,还听着刀带出来的风声难听无力,遂把刀直直地插在地上,深入几寸。又蹲下去研究着豁口,开声道:“开牢门。”
      狱卒匆匆忙忙摸遍全身,楞是没找着,随即又冥思苦想,紧张得直跳脚。这厢吕家有人出声了:“差爷,您老人家方才不是还说那串钥匙搁哪您都不会丢嘛?转身就忘了啊……”
      吕老爷子立即哼声:“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狱卒恨不得封上刚开口的人的嘴,一刺激,想起了钥匙的去处,立即怕得哆嗦起来。
      “你倒是说说,那钥匙落哪去了?”卿寂芸冷不防开了口,却还是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背对着狱卒,却无端有股寒气从狱卒的脚底升起。
      “回皇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狱卒受不住磕头认罪,“小人大胆,那钥匙方才落在……落在……那牢里……”他的头不停地磕,在无声的小小地方里给大多数人带来了压力。
      蹲着的人慢慢起身,手掌悄悄贴着刀柄,质问地上抖得像筛糠的一团软肉:“那是不是?朕今日没来的话,明日就会有人上报‘吕氏一族一夜凭空消失于牢房’,民间则传闻‘吕氏一族死而复生,天佑忠臣’?”尔后长舒了一口气,“罢了,也用不着这锁了,你也用不着了。”说罢抡起插在地里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起。
      狱卒赶忙闭上双眼,惊恐万分等待着刀的下落。他只听见哐的一声巨响,顺势吓晕了过去。
      随着锁落声,卿寂芸半是悠闲地倚在牢门,轻嗤一声:“真是无用啊!”回头看了看一大帮人,微微一笑,“前辈,去屈国享享福如何?”
      吕老爷子没好气地骂开:“有你在世上,我老头子还享什么福,你最好现在就杀我们全家,不然你将来得后悔!”
      卿寂芸毫不在意,脚尖随意踢踢地上的枯草,盘腿而坐:“晚辈等着,将来谁后悔还说不定……”
      “哈!真是后生可畏!一女子说这种话也不喘气啊!待到我们吕家东山再起,你就真的后悔莫及……”有人不怕死地顶嘴,兴起之时也倒没瞥见吕老爷子暗如夜色的脸色。
      “我保你家思岸东山再起,保吕家日后可以富甲一方、英才得以飞黄腾达、信誉于民称赞有加、为臣于朝德高望重,世人定称不负先帝信任倚重!”卿寂芸斩钉截铁地开口,眼睛目不转睛盯在吕老爷子脸上。虽说是仰望,但隐隐的帝王专属睥睨天下的霸气已流露出来,沉沉又坚决的嗓音传入每个人的耳里,心中的敬畏是油然而生的,只是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们难以置信。
      “我凭什么相信你?”吕老爷子双目也是炯炯有神,整个人静谧下来,像只蓄势待发的虎。
      “当然,我也有条件的。”卿寂芸的目光逐步掠过每个人,再缓缓讲道,“只要你们一众迁去屈国,并不让外人所知你们还活着,我刚才说的那些,就都能实现。倘若泄露了,那你们吕家就无后了。”
      吕老爷子站累了,席地而坐:“你就甘心江山拱手让人?”苍劲宛若硬枝的长指点点胡须,眉毛深蹙,像是扯着胡须动动才使嘴开口的,“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能促使你夸下这等海口?”
      卿寂芸双眸含笑,有趣地看着他的手指捏着胡须上下扯着,不经意轻笑:“我坐腻了,想找个可靠的接替,恰巧相中您那孙子。若他坐上那个位置,结果可不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您说,是不是?”
      吕老爷子在她的专心注目下反而有些心不在焉,不禁撇开一张老脸:“没见识的后生!老夫的胡子有什么好看的……”
      她愈发觉得好笑,但脸上隐了笑意:“朕今日在此地说的话,绝不反悔,但吕家也须得守好这片江山,否则……”她悠悠地站起来,手伸向腰间,摸索着将一枚玉佩取出,递给还在地上坐着吕老爷子,“必有后人来替我诛杀吕家!这是晚辈在屈国那边的信物,去到那边拿出这个,就会有人妥善安置你们的,明天你们就动身……老爷子,晚辈对您来说,是个可信之人吗?”
      吕老爷子接过白莹的玉佩,精雕细琢之下的玉佩周边溢散隐隐白光,借着月光看下,玉佩同月光合成一色,柔和而不耀眼,使得刻在上面的游凤意欲飞出,已不是栩栩如生能够形容恰当。他静静摩挲着手中之物,不再开口,但也不经意地点点头,这举动倒是使卿寂芸欣喜万分。
      话里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快意:“本该如此,那你们好生歇息,明日也好动身。切记,不可为外人所知。晚辈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还未踏出牢门,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她手执方才被舍弃的长刀,刀尖抵地,五指微微用力握住刀柄,未回身而是背对着他们:“诸位中哪位是先帝早时封的诰命夫人?”
      吕老爷子闻言脸有诧异,向着后面一干人喊声:“老大家的,她叫的人可是你?”
      牢房一角阴暗的地方有一抹灰色身影走出来,端庄妍丽,俨然就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多日的囚禁并无令她披头散发,大失仪容,倒是莲步轻盈,神采奕奕,落落大方:“罪妇就是皇上要找的人。”
      卿寂芸略微点头,身影淡出好几步:“还请夫人借一步说话。”也不回头看看,只是拖着手里的刀子踱步往前走去,长长的影子独行在月光下,月色冷冷清清的照同样冷冷清清的刀上,沿途洒的冷意一并落在后头的妇人发顶。
      站定一方,卿寂芸蓦然回首,望着清清瘦瘦的妇人,眼底浮现丝丝笑意:“许是这么多年了,怕吕夫人已认不出朕了。您应该知道朕是谁吧?”
      吕家大夫人也是颇有些气派,若没有,在偌大的吕家怎能坐势大局:“皇上说的欠缺了些,罪妇还没老糊涂呢,又怎么会忘了皇上……”
      “那很好,只不过朕只怕您有日就糊涂了,说了些不该说的,那可就……”卿寂芸似是无意地用兰指抹过一次又一次的刀刃,脸上折射出的泠泠冷色正与刀相配。
      “皇上的话又略带欠缺……罪妇信的是佛,自然要小心做事小心说话,也好为我们吕家、我的思岸积积德。”
      卿寂芸听言,诧异地停下不住把玩刀的手,眸中闪着疑惑:“你家思岸?”
      吕夫人此时笑脸盈盈,月色下显得璀璨夺目,低低柔柔的声音炸响在卿寂芸的耳畔:“实不相瞒,罪妇正是思岸的生母。”
      卿寂芸倒带有着点怒极反笑的意味轻声笑着,刀柄在她手心打了个圈就被舍弃在地上,兵器触地的声响像是打碎瓷器发出的,随之发出的还有略带嘲讽的话语:“你就自信的料定朕不杀你?”
      吕夫人眉眼多了分戏谑与了然:“罪妇认为,皇上定是看中了思岸,以心相许。若是如此,皇上自然就不会手刃自己婆婆的……”
      此人想的都是什么……卿寂芸无奈一笑:“朕没有对吕思岸有非分之想,不杀你是因为总得给他留份孝心报。若是全家人都活着,而至亲的娘亲死去,那他大约也不会有多欣喜。”
      吕夫人听着这话,眼里熠熠光彩瞬间黯淡:“那皇上真是良苦用心了……不过,可能将来还是能成为一家人……”说出心中所想,吕夫人喜上眉梢,毕竟她认为,有如此佳人与爱子相配,实为天作之合。
      如此厚脸皮的吕大夫人……寂芸自认脸皮不够厚,她不引人注意地偏偏头,微乱的发丝掩饰了她的慌乱,但掩不了瓷白脸庞染上的缕缕桃红:“不论怎么说,你还是要答应朕,朕的身世不许外泄,吕思岸到时的举动,我会派人告诉你们的。”
      吕夫人倒真如看儿媳妇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秀眉弯弯,面容慈祥却答出另一句话来:“仁雪公主这些年真是稳重了不少。”
      卿寂芸终于记起自己的本名,笑逐颜开,脸庞生出一种名为稚气的神色,四周回荡着仍旧是多年不变的沉沉笑声,只是夹杂多些乐而不是敷衍。吕夫人忘不了,月夜静默的牢笼里游荡的阵阵笑声,牢笼与冷月在这一天格外温暖清爽,只因这人的笑。
      卿寂芸按捺不住喜悦,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嘴角一直挂着融融的笑,像是能把外头阴雨暖热:“仁雪公主不这么认为,她不以为然,因为她已经死了;可朕认为是的,这些年朕的确老成了不少。”接着又恭敬地道,“夫人歇好,朕先回行宫了。”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不移步,她在等待。
      果不其然,吕夫人行了个礼:“罪妇定当死守秘密,请皇上放心!”
      听到满意的答复,卿寂芸也不多废口舌:“还请夫人勿必记得,朕就不送了……”
      吕夫人望着她迈出无声的脚步远去,阴寒重新于脚底袭起,寒寒惨白打在自己所在的一角,心中空洞地自问一句:“这些年,她究竟过得多不好?”

      步出牢狱,卿寂芸这才恍惚记起油纸伞被留在了里面。重返回去拿伞这种事情委实不是卿寂芸的作风,她毫不犹豫地踏进倾泻的雨中。尽管视线被汹涌的无根水淋得模糊不清,但她仍旧傲然笔直地向前迈步,哗哗的雨声覆盖了她的一小呢喃。她这么说:“这雨比来时大了些……浇得越发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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