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作者:柏舟舟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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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之丧(下)


      第七日,她去了后宫,去看她那生母,去看那个一并与她生父抛弃她的生母。
      她没有穿多繁杂的衣服,相反,她一身轻飘飘的淡蓝长裙,如同从水里浮出的误入凡间精灵,没人能忽视的了她手中的笛子,盈盈一握,五指时不时抬起堵在笛孔。
      刚进了院子,就听见笑语嫣然,芊贵妃正和宫女们说说笑笑,卿寂芸没多大在意,径直地走了进去,让里面的人们都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怎可轻易到这里?”一宫女倒是趾高气昂地先发制人地问起来,都已成亡国人,还能如此嚣张。
      “我只是个过路人,来看看娘娘而已。”卿寂芸不恼不怒,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笛子卧在她怀里,在日光下打着光圈,看得一干人眼晃晃,有些不真实的美。
      芊贵妃从贵妃椅上直了腰板,站了起来,摇着花扇,半掩着脸,疑惑道:“你是哪个宫的人?随随便便乱跑,也不见礼,这又是哪一宫的规矩?”
      卿寂芸微勾唇角,倾国已被屈国所灭,这深宫老院里的未亡人却还固执要新人行旧礼,岂不可笑?可她还是施施然半弯了腰,面不改色:“见过贵妃娘娘。”
      芊贵妃晃了晃手中的花扇,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不必了。”忽而想过来,自己还是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又问,“你是哪宫的?”
      卿寂芸答非所问:“不过是安在西南宫角的旧人罢了,素闻娘娘宠冠六宫,今日在下是来……请娘娘指点一二的。”停顿了下,笑着说,“娘娘定是有过人的才艺,才能博得先帝的一番宠爱,在下不才,就是来请教这个的。”
      “那是自然,否则本宫又怎会压倒群芳呢?”芊贵妃细细思索前头的话,忽而笑得花枝乱颤……过了一会儿就停了,她问道,“你想看本宫哪方面才艺?”
      卿寂芸摩挲着笛子,观察着心爱的笛子有何瑕疵:“娘娘随意。娘娘会舞便舞;若不会舞,会乐器的也好;若都不会……”
      芊贵妃一脸傲然的打断她:“本宫为何不会?有什么会是本宫不会的?”
      “那在下就为娘娘吹笛,请娘娘别嫌弃。”卿寂芸兀自找了石凳坐了下来,面带微笑看着众人,笛子躺在掌心,只待奏起。
      芊贵妃换了身粉色舞裙,缀在衣领的金边闪的耀眼,两朵娇艳欲滴的牡丹长在裙摆,不比御花园的真花差上几分;明媚的娇容在青丝上的紫花银钗衬得越发妖娆。看花了众人,连卿寂芸都在心中暗叹如此美人。
      卿寂芸抬指抚过笛身,凑近朱唇,轻压笛孔,半启檀口,悠扬的笛音悠悠传出。空灵不失淡雅,包含淡淡的愁,又不至于凄厉绝望。就一直清淡的愁交杂不一般的痛楚,蔓延在每个角落。
      芊贵妃闻之翩翩起舞,展袖回旋,伸腰柔压,兰指生花,眼波流转哀怨,看了直叫人心疼。
      卿寂芸一直仰首凝视眼前余韵尚存的起舞女人,盼着她能将目光多多的投到自己身上,只是芊贵妃沉迷笛音中,眼光所及之处无多少在她身上。卿寂芸眼中光彩没有暗淡下去,她心知,她的蝴蝶娘亲回来了,花枝招展的,翩翩起舞的,都只是只花蝴蝶。
      笛音起起落落,卿寂芸的心也浮浮沉沉,绚丽的舞姿在她眼中辗转不停,她想让这只舞就这样跳下去,长长久久的跳下去。但那是不可能的,尾处一个清亮的笛音结束了这段令人惊叹的舞蹈。
      卿寂芸抚了抚衣袖,准备回去,不料芊贵妃叫住了她:“你到底是谁?”
      她悠悠地转过身子,目不斜视:“我是……十公主生前的旧友。”想了想,还是这样的回答比较妥当,她现在的身份是卿寂芸,十公主以前的朋友,没说错。
      “什么生前!本宫的女儿根本就没有死!”听到“十公主”的字眼,芊贵妃有些激动,身上沁出薄薄汗珠,脸部表情有些扭曲,吓跑了一众宫女。
      卿寂芸惊愕地看着她,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去,芊贵妃处在深宫,又怎么会探知外面被隐埋的真相呢?
      她定了定神,开口:“要是十公主没死,你就不会在这里了。如今的女帝卿寂芸原本是十公主的至交好友,她得知你是十公主生母,心存善念将您留下来。所以说,十公主十四年前就死了的事情,不疑有假。”
      芊贵妃看着散去众人的空冷庭院,一字一句地震出来:“难道不是吗?若那抬回来的棺椁里的尸首真是本宫的女儿,倾国的十公主,那她就应该长眠于皇家陵墓里。可惜没有!他们将她葬在了城门外,连城门都不让进的尸首会是一介公主的吗?”
      卿寂芸的瞳孔蓦地缩小,一刻也冷静不起来,抓着芊贵妃的双肩就质问:“你说什么?她的尸首没有进入覃城?没有进入皇陵?怎么会是在城门之外?”
      芊贵妃冷笑:“要是真是本宫的女儿就好了,可她不是,所以只能葬在城门外,落得个无碑可立的下场!”
      卿寂芸被芊贵妃的冷笑刺伤了眼,五指渐渐松开,瞬间恢复原来的自己,冷若冰霜,她盯着她:“葬在城门外的哪个地方?”
      芊贵妃理了理衣裳:“那个假狸猫吗?她就葬在覃城南面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也倒是奇了,葬着她的地方居然还能生出树来,还是桃树!怕是墓上没碑才腾出那么个地方来生长桃树吧……”
      卿寂芸跄踉地后退几步,哑着嗓子问:“她葬在桃树下吗?南面山坡的桃树……她是最讨厌桃花了……是那么的讨厌……”
      芊贵妃看着面前女子脸上的苍白,滞了一滞:“那桃花长得甚是美丽,春来之际就落英满天……你是她的什么人?”
      卿寂芸毅然转身离开,她怕自己会气得掐了她的脖子,她无法忍受自己此生最对不住的人被他们这样对待,她需要静下心平复一下即将爆发的怒气。
      五指发白的抓着玉笛,一阵风般快步到门口。她讨厌芊贵妃的存在,讨厌淡漠虚无的假笑,是荣华富贵衍生出来的罪恶,于是她决绝的离开了这里,独留芊贵妃在那里一阵沉思。

      卿寂芸回到了御书房,心情沉重,猛灌了几杯茶,才降了火气。
      从书桌上取过放在砚边的青花瓷瓶,正是当日老皇帝服毒自尽的那瓶子。握在手中,五指渐渐收起,贴在瓶身,无声地思量了许久,还是叫了人:“来人。”
      一内侍应声而入,未等他开口,卿寂芸便走上前去,将手中瓷瓶摊开:“命御医将这瓶中的毒药制出,装在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里,于太阳落山前交上了。”
      内侍离去,一瞬间屋子又空荡荡的,如无人气的荒废旧屋般寂静,静得吓人。
      卿寂芸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看着随手放在书桌上的笛子,苦笑又从嘴角溢出。今日这一舞,已经满足了她的心愿,她曾想,若能再见到生母,只求能共享一刻安好。她还想,若娘亲会跳舞,她便要学乐器伴奏;若娘亲不会舞蹈,会丝竹管弦,就让她学舞跳给娘亲看,让娘亲伴奏;她还想了最坏的打算,若娘亲什么不会,在一旁看着她自己起舞于鼓上也行。于是,她学会了在鼓上跳舞,学了玉笛吹奏,只是从不展示与他人,自己的好,在娘亲一人之前展现就好了。
      她羡慕其他同龄人陪伴在爹娘身旁,也曾遥想过自己在爹娘身边尽孝,只是他们用无知毁尽了这一切,亏她还心心念念这一切,可有些人终是不肯面对她。她已知大公主最后的结局,心中执念越来越坚定,成了固执,她会亲自惩罚他们俩!
      临近傍晚,太医将药奉上。卿寂芸端详着手中的一模一样的两个瓷瓶,毫不犹豫起身离开御书房,前往她今早刚去过的地方。
      门吱吱呀呀地发出陈旧的声响,芊贵妃坐在梳妆台前在一遍遍描眉,如黛的眉细长如墨,双眸澄澈得楚楚动人。她在镜中看到推门而入的卿寂芸,便小心翼翼地理好自己的妆容,一言不发。
      卿寂芸一脸温柔,唇角向上扬:“贵妃娘娘真是好兴致,打扮得如此明艳动人,在这深宫中美给谁看呢?”
      芊贵妃仍旧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本宫就知道会有人来,以为会是个宫女或侍卫来赐死,却没有料到,会是你。”
      卿寂芸一步一步走近她,欣赏着铜镜中如花的样貌,思量着该如何说出残酷的话来。
      两声蝉鸣的时间过了,卿寂芸开口之际,芊贵妃先说了:“阿雪,你是不是还记恨我?”
      卿寂芸愣了一下,阿雪?听着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思索了一会,想起来了。她之前的名字里好像就有个“雪”字,没多少人叫过她“阿雪”,和她常玩的奶娘也只循规蹈矩地喊她“公主”,多年没听到,她甚至已经忘了原本的姓名。
      “是。我还恨着你们,很恨很恨,恨到我忘不了,我恨你和他的狠心至极,都弃了我。”卿寂芸的回答让芊贵妃心中“咯噔”一下,嘴很艰难地扯开一段弧,一动不动。
      芊贵妃急切地回头:“不是的,当初我也挣扎过,我也不想让你孤身去屈国的!听说你在屈国逝世的消息,我也曾悲痛欲绝过,当时我几日茶不思饭不想……”
      卿寂芸不怒反笑:“我死了你倒关心起来了?你之前从没正眼看过我一回!我也曾怀疑过,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不得不说,我之前还猜测我可能是某个与老头子有过肌肤之亲的没地位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是过继给你抚养的,所以你才会对我不问不闻、恶语相向!甚至于觉得奶娘就是那个生我的人!真是荒唐!”发觉自己认真过头,便扬了声调装成不在乎的模样,“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事已至此,我们都没必要再挂念曾经了。”
      “我对你……不问不闻?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亲生女儿!我殷勤地期盼过能在你及笄之年为你送上祝福;也想在你出嫁之时为你梳青丝挽发髻,开开心心地将你嫁出去;与已成人妇的你聊聊家常,谈谈闺房之事,教你如何……”
      卿寂芸抚上芊贵妃惶急的面庞,指腹厮磨着她的眼角,隐约摸到几分细纹,不知不觉她心里的无情人已经苍老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切不都成了定局吗?”
      卿寂芸双手捧着芊贵妃的下颚,轻轻地将之转回面对铜镜,两掌顺势向下游移从背后向前圈住她,两条细白藕臂交叉在芊贵妃胸前,随之把头轻靠在她芊贵妃的头左肩头上,依偎着她,像个真正对娘亲撒娇的少女。
      卿寂芸轻启双唇,附在芊贵妃的左耳:“我那懦弱无能的父皇已经死了,你要怎么选择呢?是三尺白绫?抑或一剑封喉?还是服毒自尽?”
      芊贵妃留恋的望向铜镜里看似相亲相爱的母女,不由自主的笑着,低低问道:“你会将我们俩葬在一起的?对不对?你父皇是怎么死的呢?”
      卿寂芸双臂收紧了些,贪婪的吸着芊贵妃身上的花香,感受着她的体温,满足道:“我会让你如愿……那个懦弱的人啊。他选择了服毒自尽,是在小瓷瓶里的毒药毒死他的。”将袖中的小瓶取出,在芊贵妃的眼前摇了摇,静置在梳妆台上,“本来我想让他在我的剑下走过,那样的话,他就不会那么痛苦……可是他就那么的固执。你是打算和他一样呢?还是打算在我的剑下走过安心离去?”
      芊贵妃盈盈一笑:“既然你父皇是靠着毒药死的,夫唱妇随,我也就随他这样去吧。”
      卿寂芸不可置信地挑挑眉毛,目光投向那小瓶:“可那会让你的死得很难看的……你不是最注重你的容貌吗?”
      芊贵妃抬手握住那桌上的小瓶,纤细的手指修长白皙,她答非所问:“今早的舞看得还尽兴吗?”
      卿寂芸注视着她的动作,闭上双眼,下颚紧紧地抵在她的肩膀:“嗯……很尽兴,第一次我觉得你很美。”
      芊贵妃再无言语,两指把瓶塞拔出,没有产生多大的动静,寂静无声的饮下瓶中的毒药,攥紧了五指,坐直着死去,脸上还残留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睛也随着合上。
      卿寂芸靠着她的肩膀很久,久到能察觉出芊贵妃的尸体僵硬而且变得冰凉起来,无声的贴着凉意沁人的脖颈,两颊滑落了两颗晶莹的泪珠,淌在了芊贵妃的脖颈里,呜咽的声音在铜镜的对面传了出来。卿寂芸最后还是忍不住在芊贵妃的脖颈处啜泣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
      她对生她养她的芊贵妃还是存着一丝丝感情的,比起对老皇帝的血脉之情,亲近了许多,也难割舍了许多,她却仍旧狠下了心,送芊贵妃一同归西。这一战,她战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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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啊,把本宝宝给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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