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翌日，艳阳高照，卿寂芸在皇宫中为了朝堂的事忙得团团转，而百里开外的祝骨城中，不见人心惶惶。胡桑娴翘着二郎腿，端坐在红木桌边慢慢品茶，金线镶边双燕洋绉裙穿出了一身逼人的艳丽，此时没有了做将军时的英气豪爽，换了个人似的，慢悠悠问着跟前的人：“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卿姐的安排？她要你扶吕思岸上位？”
　　“对，我和寂芸的意思是，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如若不成，我还有方法逃走离开，你要是进来了，失败了，我和她就很难顾及到你。”沈清衡一反嬉笑模样，在门窗严实的内室里，同桑娴敞开来说。
　　“有我加入，你们还怕会失败？”桑娴轻轻晃着手中的茶杯，清甘的澄露有点滴洒出，圆圆聚在桌面上，濡湿浸暗了那一小块天地，也映出桑娴坚定的面容，“就算失败了，我能同他一起走这一遭，也是值得的。”
　　鲜少敛眉的人也不禁敛眉问她：“桑娴，你真的中毒这么深？”
　　头一次桑娴抛给清衡嫌弃的眼神：“哥哥，你喜欢卿姐，我以为你会懂的。”
　　“不过几面之缘，吕思岸就值得你背弃我们？”
　　“什么算背弃？”桑娴嗤笑一声，“你帮卿姐就不是背弃，我帮卿姐就是背弃，你知道吗，卿姐其实处处防着我，她不让我插手这件大事，实则是不信任我，如果成了，哥哥你位极人臣，卿姐自己有脱身之计，那我呢？我却只能沦为丧国奴！是吗？卿姐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最后的那些话，桑娴皆是面容冷淡，看得清衡直犯怵。
　　她怎么会那样想？寂芸的思量，最多是怕桑娴坏事而已，至于安置，清衡相信，寂芸都已想得妥当，又怎么可能弃桑娴于不顾？
　　清衡厉声呵斥她：“你这么怀疑寂芸对得起她吗！”后边的狠话噎在喉里，只因他看见妹妹惊慌失措的悔悟神情，还是不忍，他想，刚才的桑娴，或许是无意、或许是错觉，那不是真正的桑娴。
　　清衡虽是这样宽慰自己，却还是有些累，厌烦摆手：“你去校场看看吕思岸吧，别在我这里晃悠了。”
　　揪住红裙的白润十指拧了又拧，松开后起身离去，背影有让人心疼的委屈，清衡看了又是无奈。

　　校场离武馆不过几十步的脚程，那是个跟武馆不同的地方，淳朴心切的姑娘们围在外墙处，只能贴耳听着汉子们在里头雄浑有力的喊声，此时心疼着，下一刻又骄傲起来，她们现在或是未来的良人，可是要为起义出力哪！可悲的是，姑娘们不知为何起义，也不知她们的良人将来结局如何。桑娴步伐凛凛，看向姑娘们的眼神竟是凉薄怜悯的，又有几丝嘲笑，一近姑娘们就不见了。
　　先看见人的姑娘笑了，招呼着前头在挤的人们：“哎，是统领的相好来了！我们快挪挪！好让她进去！”
　　“哦是他相好来了！”
　　“是她来了！”
　　聚集的姑娘们嗤嗤笑起来，心中各自了然，忙退了开来，留着门宽大的一条路给桑娴，脸上尽是惊喜和期待。
　　桑娴也不扭捏，没了初来的女儿姿态，大方豪爽作揖：“谢谢各位妹妹了。”大步推门进去，姑娘们恰一蜂窝要堵上去，可桑娴又反手把大门给阖上了，急得差点进去的几个姑娘直跳脚。
　　臂弯里挎着饭盒的一姑娘倚墙嘟囔道：“她可真配那统领大人哪，我们给她让了路，她却跟他一样无情，连面也不让我们见一见！”
　　有人开始八卦了：“听说这姑娘大有来头，家里殷实有势，还会几番手脚功夫，却偏偏痴迷统领大人……我家那口子说了，这人倒也能和统领大人过几招，平时也常和他们这些部下聚一起练武呢！”
　　有姑娘倒抽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测：“莫非她是和统领大人私奔出来的？”
　　大多数人都窝藏有一颗好事八卦的心，这话一着耳整个人都精神了，却被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娘给止住了话头：“唉！别胡说，这种事可是会坏了姑娘家的名声，我们可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个个都噤了声，嘟着嘴儿巴巴望着高她们个头儿好几尺的灰墙，真希望这墙立刻塌哪！

　　桑娴站在吕思岸身侧时，他正热乎黏糊的手往盛水的铜盆里摁，眼尾扫到紫边勾翠线的裙角半有半无地遮掩赤金描虎靴，便顿了手，转过身来，淡淡地跟她点头。
　　这个人可真像一块冰哪，跟不搭理人的卿姐一个样……桑娴背在后面的十指绞了又绞，蓦地伸出来交叉在身前，问他：“既然都被你们扣留在这里了，你们打算把我怎么办？”
　　“扣留？”思岸很稀奇她的说法，“不会杀你，不会留你，我们会放你走，毕竟你救过我们俩的命。以后，我们互不亏欠。”
　　“互不亏欠？你说得倒简单。”桑娴自认自己对他很好，如今似笑非笑看着他，看他如何说。
　　思岸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豁出去助他们越狱，在官道上又帮他们击退杀手，在武馆又总是帮忙打理，他和清衡却在她剿匪时摆了她一道……他要用道义慢慢还，即使一时半会还不清，也不愿用她想要的感情去偿还，他无暇分出来其他情愫给她。
　　“确实欠你很多，我们能做却是不多，只要不触及底线，你要求的事情，我和清衡会尽力去做。”
　　他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呢，桑娴也不要求多，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点点胭脂明媚：“好，吕思岸我记住你这话了，你可别食言，我可不比卿姐好惹。”
　　吕思岸皮笑肉不笑的苦涩样子，真是看了令人心烦呢，桑娴转开头去猜想，卿姐是吕思岸的禁忌吗？那禁忌是切骨的恨吗？
　　思岸顺手拿起铜盆边的剑，用剑柄戳了桑娴的肩头下，正色对回过头的她说：“你还是离开吧，清衡得到消息，卿寂芸马上会派来一些人重新剿匪，听说要顺便把祝骨城的反叛势力给灭掉。”
　　桑娴听他这些话，并无什么触动，反而对他方才的做法耿耿于怀，真是疏离到连用手碰下都不肯吗？她灰心地摇摇头，看着地面回他：“不了，我在这里等他们就好，这才能坐实我被软禁的消息，我才能重新取得卿姐的信任。”抬脚走远了去，火红的背影有那么点女人味，已经不是在她面前调皮刁蛮的将军了呢，思岸凝视桑娴的背影，厌烦地皱眉，他厌恶有关那个人的任何想法。
　　思岸是同桑娴一道回武馆的，多才多艺的清衡已经烧好饭坐在桌边，调笑道：“你和美人儿都回来了？”
　　两人坐在他两侧，桑娴已恢复常态，竹箸扒拉着那几道卖相一般的菜，嫌弃道：“这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吕思岸淡淡瞥她一眼，自顾自吃了起来，沈清衡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顿顿嫌弃，顿顿找骂，有本事你做给我们吃啊！”
　　桑娴被他说得理亏，在这里吃喝都是用人家的，本不该这样说他，平日里同哥哥一起时，总会和他斗嘴。吕思岸时常在她在场时总会拉长着脸，怎么逗都没法笑，桑娴又是个嘴闲不住的性子，只能不停地损清衡，免得把自己也给弄成沉默寡言的性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的手艺哪是你能尝得到的？女子洗手作羹汤不都为夫君么？除非你……能沾我夫君的光。”桑娴的手艺比清衡还难拿出手，还在思岸面前大言不惭，倒是博得思岸的几分留意。
　　清衡知道她什么意思，端汤碗的手略微一顿，却被思岸的一句话呛得差点咳破喉咙，只听思岸咽下一口清汤，插空说：“那么麻烦，让清衡做你夫婿不就行了吗？”
　　桑娴被吓得竹箸都掉在桌上了，战战兢兢抬头看思岸，连清衡都正经起来：“思岸你吃错药了？”
　　莫名其妙的一对人……思岸腹诽，慢吞吞把眼前的一盘青菜给解决掉，起身看向还关注他的两人：“不是挺般配的吗？为了斗嘴连饭都不吃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调情。”
　　“净会瞎说！”清衡在思岸背后狠狠瞪他，直到他走远了，清衡对桑娴又是挖苦，“你这功力不够啊，能不能快点出击？平日里跟个女流氓一样，到了他跟前又装淑女了！没骨气！”
　　“你以为我没试过啊？”桑娴也是泄气，手掌根支住下巴，“他心里定还有什么人的，我一提到情情爱爱什么的，他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脸色还苦得很，不知是哪个人勾去了他的魂儿！”
　　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没能把那女人揪出来灭了，我实在进不去啊！”
　　沈清衡默不作声，他明白吕思岸心内装的是谁。奇怪，卿寂芸留思岸在宫中那几日，竟然就把他的心给牢牢抓住了，出逃以后，思岸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又耿耿于怀。这种纠结复杂的情愫，也许是吕思岸命中注定的一道劫，还没开始就被结束，痛得丝丝缕缕的，又不愿让别人来治愈，倘若当王者需要经历这样的彻骨之痛，那他沈清衡是万万不愿的。
　　他不插手，任由桑娴去尽力探寻思岸的心，吕思岸可能最终会动心，胡桑娴也可能最终会放弃，你追我逃的游戏，在清衡这个旁人看来，倒也是有趣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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