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山下的几日倒过得清闲，眨眼间已过十日，寂芸在下面养病，上面的两拨人胜负已分，群龙无首的假象，奸细的败露，蔡国自以为是，奸细给递了假消息，十日就足以定死局，寂芸虽不及惊彪善兵法，但对付贪心不足的蔡国已足矣。
　　“喂，劈柴去。”青衣黑靴的燕行渊将斧头递给寂芸，毫不留情地使唤她。
　　寂芸没告诉他名字，他这几天就总是叫“喂喂喂”，这人用药给她用上好的，吃的也是鸡鸭补品，态度却是不如做的有诚意，她的腿走起来还不大利索，就让她去劈柴，看在院子里的母鸡一只只减少的份上，寂芸不跟他计较。
　　钝了的斧头，总也劈不整齐木柴，还不如她的剑锋利，抬手拭了拭额头的薄汗，寂芸问对面拾掇草药的人：“燕行渊，你是怎么下来这里的？”
　　“掉下来的。”
　　“那你的腿怎么没被摔折？”
　　“好人有好报，哪像你。”行渊嘲讽一笑，“再者，折了我也自己能医，哪像你。”
　　这人一句话不损她就活不下去一样，寂芸习惯性抽了抽嘴角，觉着再抽嘴角都要歪了，摆好木头又问：“那你怎么不上去？”
　　“没武功，出不去，怎么，就你这瘦身板还能把我带出去不成？”回过身的清衡，看着她劈得惨不忍睹的柴，浓浓的鄙夷表现在脸上。
　　寂芸摊手无奈道：“你这斧头都卷刃了能让我劈出什么好柴来，去里屋把我那剑拿来，我好好劈给你看。”
　　燕行渊摇了摇头，蹲下来看那斧头：“我用着斧头劈了几年的柴，角落那堆……”他随手一指，那里码有整整齐齐的一堆柴，跟用刀子削出来那样整齐，他一副认真模样看她，“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用这把破斧头让你劈柴吗？”
　　寂芸这时很上道：“不就是为了形成对比来羞辱我无能吗？”
　　“不。”
　　居然没有这样的意思？难不成燕行渊还变得体贴人了？想历练她成为劈柴能手？
　　寂芸一脸真诚虚心请教：“那是为什么？”
　　刚问完她就觉得不妙，行渊掸了掸衣摆站起来，用那种要损她的熟悉鄙夷神情看她，只听他好心情地道：“近来炖鸡烹鸭的把你养得太胖了，不折腾折腾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对不起我那些早死的鸡鸭们。”还补了句，“多使点力气减减肉，我这是为你好。”
　　寂芸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有种把手里的斧头扔出去砸他后脑勺的冲动怎么办？她哪里胖了！这家伙敢说鸡汤鸭肉什么的他没喝过吃过！喝的吃的比她还多好吗！

　　劈得久了，寂芸就琢磨要怎么攀上去，日子再滋润也不能忘了上面的十几万大军，她还等着班师回朝呢，还等着蔡国割地赔款呢！再过几天这腿就能全好了，这燕行渊也是厉害，那些不知名的草药，还有按摩的手法，让她睡觉都觉得左腿酥酥麻麻的，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他的手就变小病，这才能十来天就好得差不多，这要是把他从山底下弄出去，瘟疫什么的都不用担心了！
　　晚饭时，寂芸戳着被行渊啃得只剩下骨架子的鸡，问他：“我想出去吗，你要出去吗？”
　　燕行渊顿了下筷的手，倒也没讽她什么，只是淡淡说：“谁不想出去？你能走就走好了，别捎了我又被我拖累了，我走不走无所谓的。”
　　到底是个好人，那么多年蹲在这里，也不强人所难，要换作宋古那种人，非得踩着人头上去，恨不得有人替自己掉下去。宋家和吕思岸的事寂芸是知道的，宋古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一家子落魄得很，这等人就是欠收拾！
　　“我能上去，回来就用轿子把你给抬回去，谁让你是我救命恩人呢！”寂芸故意笑他，“哪像你，整天说我。”
　　燕行渊嗤笑一声，眼抬都不抬，扒拉了几口饭，搁下碗就走：“你爱带不带，记得把这些都给洗了。”

　　照寂芸看，燕行渊嘴上硬气，内心却实打实想出去，她要出发的前一天，就拿到了他为她准备的包袱，里头攀岩的工具一应俱全，还备足了干粮和水，这些哪能一时半刻集齐的？可见他多么想到外面去，只怕没成功过，因他那瘦削的身子吧。
　　行渊同寂芸在瀑布边分离，她手头晃着飞爪百链索，轻功“噌”地一下上去，手上一抛，就往更高的山石踩去，等她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石台时，四指搭在眉心处往下望，灰不溜秋的燕行渊早缩成了个点。
　　寂芸又取出包袱里的水灌一口，不是滋味地想着，这燕行渊也怪可怜的，举目无亲，与山川鸟兽做伴，同日月星辉共眠，虽医术高明，却出都出不来，不知活着为何。这更令她下定决心要出去，命最风光的轿辇把他接回去，封他个御医当当，也算不浪费人才。
　　把水囊塞回包袱里，寂芸正打算接着往上爬时，发现了石台的异样，凹凸不平的峭壁上，有隐隐的光亮散出来，她走过去摸了摸发光的地方，澄黄的光大盛，缓缓地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一道道线浮在峭壁上，逐渐连成闭合的图形，寂芸沉着脸看着闪耀的图案，脚底下发力一蹬，朝上跃去，旋即弹出了十丈高。已经隐隐约约见着之前的崖柏了，就在她要伸手触及崖柏，寂芸心一沉，姣好的面容尽是凝重，因为此刻，有千钧重的力道压在她的双肩，不用向下望都能见到黄光汹涌而出。
　　她被狠狠地压下去，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往下坠，又不甘心就这样下来，再用力掷出飞爪吊在半空中，用轻功再次往上走，还是在崖柏处被压了回来，前前后后试了五次，她最终落回石台上，盯着那印记，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她没猜错，这玩意儿是结界，这里只有燕行渊一个人，是谁想把他一辈子困在这里？还是说，那暗中的人，是想把她一辈子困在这里？

　　燕行渊等了一个时辰，无聊地捻着水边的狗尾巴草，抬着已经酸软的脖子，刚好寂芸轻轻巧巧落在地面上，他勾着嘴角问：“怎么又下来了？”
　　寂芸一面收着绳索，一面答道：“那上面有个很奇怪的印记，像是那印记的缘故，我登不上去，还被什么给推了下来。”
　　行渊脸上不见丝毫讶异，只是点头：“哦，原来是这样。不得不说，你上去和下来的模样，像灰扑扑的麻雀。”
　　说她麻雀真是算好听的了，寂芸不搭理这个，回头看他，一错不错地看他：“你知道上面有印记吗？”
　　行渊眉眼淡了许多，坦然道：“不知，从没见过。”
　　“那我们不是出不去了？”
　　行渊从草地里站起身子来，没有宽袍大袖，他手那么一甩，却无端端生出那股子味道出来，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气韵在其中，不在乎说道：“出不去不也挺好的吗？在这下面陪我，难得我有个可以逗逗的。”
　　寂芸憋着口气在喉里，最终化为浅浅一笑，朝他走去，什么都没说，两人并肩披着夕阳余晖回了竹屋。
　　可味道终究是不同了。
　　回去后的几天，寂芸吃的比往日少了，话也比往日少得多，就算燕行渊刺她讽她笑她，她也只是懒懒地应那么几声。寂芸对于封印无可奈何，出去也变成奢望，于是由身到心散发出来懈怠颓废，这副样子看得行渊直皱眉。他去那天救她的地方呆了半天，当天的血迹已被当天的大雨冲刷干净，这几日的相处历历在目，终究还是不忍心，双手结了个法印，传了句话进去：“我要放她走了。”
　　那头很快传过来：“你把她放走，那蔡国要怎么办？”
　　“当初说好，我只负责困她一阵子，上面的是死是活，全都与我无关。你们自己无能，还来求问我怎么办，岂不可笑？”
　　“蔡国输得一败涂地，燕行渊你别忘了蔡国对你的大恩！”
　　“放心，我会随她一同出去，有人求我从中搅一搅，我看这也挺合适的。”
　　可不是嘛，早在一个月前，他就收到胡惊彪的飞鸽传书，这人也是奇怪，要他拖住卿寂芸一时半会，还求他出山入朝，行渊还听说现在惊彪和土匪混在一起了，准备反了卿寂芸。虽然燕行渊不知其中有多少猫腻，但顺水推舟，不也能报了蔡国一个人情么？何乐而不为呢？
　　他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

　　第二日，早饭时，燕行渊碗里的粥见了底，对着没什么食欲的寂芸开口：“这几天再去试一次吧，兴许就能成功呢。”
　　听到这句话，寂芸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的关注，双眼直直射向他，而燕行渊依旧是那副坦荡荡的模样，她只能问：“到底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顿时索然无味，太聪明真是不好，燕行渊嗤笑她：“使什么小性子？要去就去，若不是见你整天哭丧着一副脸，你以为我会这样说？不去你就在这里耗一辈子好了！”
　　罢了，他不愿说她就不问，她有的是手段知道。寂芸听凭行渊，第二日就去原处攀登，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那法印竟消失了，寂芸轻轻松松跃到崖顶，那儿已有人守候，为首的正是军师，军师见到寂芸激动不已：“战事已休，臣等在此恭迎陛下回朝！”
　　寂芸接过小卒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你们等了多久？”
　　军师也一并上马，跟在寂芸后头应声：“已经五日有余，好在陛下安然无恙，臣早已布置好，若陛下再拖慢个一天两天，兄弟们就都要下去找人了。”
　　“很好，我们先回去。”寂芸一夹马肚，领着一队人往军营奔去。

　　回到帐里，已是疲乏，寂芸在议事厅中听下属报着那些天的战况，与她料想的并没有太大差别，敌军将领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被奸细的假消息骗得团团转，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也没多大意思，听着听着，她走神想起了燕行渊，只敢猜测不敢肯定，燕行渊是传说中巫族的人，又或者说，他会使用巫术。夜里对她的腿做了什么，峭壁上的法印无故消失，自然的甩袖动作……都是疑点，听说巫族人施法惯爱穿宽袍大袖，而他一个乡野村夫，在山底不织布不裁衣的，那动作却自然得蹊跷……他说再登就成功了，实在不得不引起她的怀疑，他本意大约是想把她困在下面一辈子吧，寂芸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实在想不通。
　　“陛下，陛下……陛下！”
　　寂芸猛地回过神，见将领们和军师一脸担忧，便直摆手道：“无事无事，先散了罢，回去各自理一理，准备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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