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春的尾巴还挂在覃城的枝枝叶叶上，而夏的气息却已然在屈蔡边界萌生，荒枯的黄野中，沙土被高阳严严实实闷在地里，一弯清河后的营帐里，几名将领与高位上的卿寂芸正低声交谈，指点着地图上每一处山隘溪流。
　　开战已有几日，寂芸此次亲征，因桑娴远在屈地，惊彪又流浪在外，她fen身乏术，应对得颇为吃力。不过好在准备久矣，早摸清楚了这处险要之地，又将计划部署下去，就等蔡国上钩，等他们入局。
　　“皇上，派出去的小拨人马已成功截住粮草，就地焚烧完毕。”
　　“哦。”寂芸摆摆手，让来人下去，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复又蹙起来，问旁边的几人，“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晓得该怎么做了吧？”
　　军师和几员大将点点头，可他们其中有人还是踌躇问出：“陛下会不会太过冒险了？那崖下是怎样的艰险，我们都无从得知，陛下是万金之躯啊……”
　　“哼！朕不跳下去，他们又怎么会乖乖上当被我们围杀呢？那山崖虽高，却也不是爬不上来，凭朕的身手，还不至于摔死在里面。”
　　他们预计明日出兵时，兵分两路，大军由军师同几位将军率领与敌军正面交锋，而寂芸则率一百精英从后翼突袭，这是之前惊彪根据屈国倾国双方交战时各自的优劣之处而制定的战术，而卿寂芸大胆用在此次交战，一是为了迷惑敌人，二是为了不久后的局铺路。蔡国虽羸弱不堪，却也人才济济不容小觑，她以身试险，也是想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荒唐的战争。倘若一切顺利，那么至多十五日，蔡国就会奉上降书，若是不顺，则两边都有得耗，而蔡国又耗不过屈国，则最终还是得俯首称臣。

　　“不曾想到，屈国的女帝，缺了军师在旁，只会故计重施，这样倒好，我们蔡国也省得费心思再去猜他们。”另一顶帐中，身披黑金铠甲又留有络腮胡子的汉子撕碎细作密送而来的信，捻进灯油里，火舌掠过手指也毫不在意。未等边角燃尽，那人便撤手捧起案上酒碗，一饮而尽，而后酒碗被摔在地上弄出好大的动静，掀了帐，又和弟兄一场哄闹。

　　天公真是不作美，雷声殷殷却又不见雨落，牵着马儿出营的卿寂芸，望着乌云密布白光频闪的天空，手捋上鬃毛，顺了几下，最终一咬牙，提剑翻身上马，领着百人精锐骑兵奔向远方，就此战争打响。
　　一路上顺利得蹊跷，寂芸他们成功烧掉敌军一部分营帐，铁蹄踏进去一看，却不过是些老弱残兵守着此处，烧了也无多大影响，寂芸的眉头一皱，果然有奸细作祟。他们一行人只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寂芸无声地摆着手势，又领着众人往大军后翼奔去。
　　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差点让这百余人被截成两路，红白甲胄的士兵从岔道中冲出来，戟啊刀啊一拥而上，约有三四百人，并无人带领。寂芸估摸着灭掉他们并不费事，便由着敌人把他们引入隘口中，那里地利不错，三炷香的功夫，白的都被红的染尽，他们踏过地上的尸体，鞭着马儿就要奔出隘口，岂料有异动声从头顶传来。
　　寂芸先行勒住奔驰的马儿，抬头一望，两边山头都藏着人呢，密密匝匝冒出头来，少说也得有两千人，蔡国为了擒住她，也是下了不少血本哪！
　　可她一点儿也不怕，身后是什么？是悬崖，也是她要跳下去的崖。
　　几拨人陆续从山头冲下来，若寂芸猜得不错，他们在往前走上几步，还会有滚石落下。寂芸牵着马头调转，只有十来个跟了上来，其余的人与敌人厮杀不断，本来这百人就都保不住的，她能自保到各种程度，她自己都不清楚。
　　退到悬崖边时，那八十余人已经战死，步步紧逼的敌人已在眼前，寂芸抽出长剑，率先冲入敌人包围圈，银白盔甲被红衣波浪给吞没，又把余下十来个黑衣给吞进去了。
　　战至酣处，寂芸也不忘了要靠近悬崖，包围圈越打越薄，人越战越少，一晃眼过去，黑衣的都躺在了地上，只剩下自己一人了，身上也被划出不少血口，时机就快到了。
　　寂芸截住近身要砍她的一个小卒，一剑贯穿他的胸膛，把尸首给踢开，纵身就翻跃下山崖，脚点着崖壁往下跳，顷刻就不见人影。
　　众士兵朝崖下看去，那女帝已跌入云海之中，雾云层层谁都看不见，云底下仿佛可听见鸟鸣兽吼，人跳下去，大约也活不了了。
　　大伙儿收着兵器往回赶，赶着去支援大战的主力，浩浩荡荡就要冲出山了，还没迈出山谷呢，手底下不少人就跌得惨痛，地上极滑，像抹了油似的。带头的心觉蹊跷，要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原来被他们布置在山头的滚石机关不知被谁触动，一排大石气冲冲往下滚。趁人们慌乱失措之际，山头冒出的几人渐渐拉满长弓，火矢的箭头嗞嗞燃着，几箭下去，火海骤现，哀嚎不断，死伤极为惨烈，而山头那几人，早已不见踪影。
　　雷声不断，却没有一丁点儿雨，来拯救在火里受苦的人们，反而在焚尽过后，倾盆大雨骤降，哗哗冲洗着还冒烟的一地骷髅，“刺啦”声转瞬即逝，因这一声，压抑许久的雨下得更大了，坐观的青山依旧绿，坐观的百花依旧红，只不过看上去略阴沉罢了。

　　寂芸从山崖上坠下来时，被横空的崖柏绊了下，致使落地时伤到了左腿，这是她所始料不及的。浑身已经被雨水给浸湿了，血口有火辣辣的疼，疼倒是没什么，如今躺在湿软青苔上的她有些头疼，腿伤了，她还要怎么爬上去？
　　不知躺了多久，寂芸正思索着，快贴地的耳朵捕捉到一些异常的声响，那是缓缓的“哒哒”的脚步声，一声声敲在她的心上，寂芸眯起双眼，扣在剑柄上的五指缓缓收紧。
　　她警觉地坐起来，又撑着长剑勉强站立，盯着传来声音的方向。那是一片被雾霭笼罩的山林，林中渐渐出现一抹身影，细瘦的影子先投在地上，慢慢拉出来者的身形、装束，最后是面容。
　　凡俗的白衣，出挑的气韵，这是她对来人的第一印象。
　　这山崖下青翠满艳，难怪养出这么一个灵气逼人的男子，钟灵毓秀，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仙，一步步从碧得发黑的深林处踱来，来到她的眼前。
　　衣袂无风自扬，可他所到之处又莫名冷冽，看样子身手不凡……寂芸的目光沉了沉。
　　那人剑眉星目，声音清冷，谈吐却是儒雅：“在下乃山中野人，采药时闻到这里有异动，于是过来一看。”说着卸下身上的药篓，蹲下来准备给她看腿。
　　低头就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素白衣领，明明是最普通的麻布，可偏偏这人能穿出几分仙风道骨韵味……寂芸缩了缩腿，含笑道：“我就这么巧，遇上公子在这附近采药？”
　　他不笑不语，看了一阵后，才悠悠起身，漫不经心地翻找药篓里的草药，冷冷回她，要多鄙薄就有多鄙薄：“你可以不信我，不敷药，顶多废你一条左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寂芸难得求饶模样的一笑：“公子哪里话，在这里，我也只能相信你。”
　　哪知那人却毫不领情，一双精亮的眸子直直盯她，满是不屑：“我顶顶讨厌有人向我示弱，要多假有多假。”
　　寂芸一下子愣住在那里，脸色尴尬得难看，却不好发作，只得硬气说道：“你爱救不救，我顶多废死在山谷里头而已。”
　　那人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整条腿都给仔仔细细看了遍，蹙着眉头背过身子给她，沉声道：“上来！”
　　寂芸没有明白，于是一动不动在那儿杵着。
　　“那你就拖着一条残腿走山路好了。”这人说完就要起身，寂芸赶忙拎着剑趴上去，末了不忘说句谢谢。
　　在她圈住脖颈的一刹那，男子立即站起身子，仰头回了她一句：“我这个人乐善好施，遇上我是你三生有幸。记住了，救你的这个人，叫燕行渊。”

　　这种感觉无疑是奇妙的，寂芸从小到大都没给人背过，今次伏在陌生男子的背上，嗅着他身上浅淡的草药香，微微的热气呼在他细白的后脖上，寂芸觉得不妙，极为不妙！
　　还没迈开步子，寂芸的手里就被塞了药篓，于是她一手握剑，一手揽药篓，只敢把双手搭在他肩头，不敢把头靠得太近，腰弓得辛苦，却固执地忍着，在颠簸中紧紧握拳，硬逼自己不要有太大动作。
　　“荒山遍野，只有你我，只有你占我便宜的份，你大可放心上来。”
　　除了对惊彪，其他人她都觉得不适应，她别扭道：“男女授受不亲。”
　　燕行渊又冷哼一声：“果然就是顽固。”
　　卿寂芸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头颅直接就压在他的肩头，上半身整个软在他的背上，既然他都不介意，那她还介意什么。趴上去后顿觉舒坦，别看这人瘦，可身板还是挺硬实的，肩头处些许硌脸，腿弯的手有力，一点儿也不颠簸。
　　虽说以前大臣们对寂芸的不近男色颇有微词，但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寂芸对于男女之事，向来都是不扭捏的。以前她还醉酒调戏惊彪过，事后桑娴都不停啧啧调侃，但调戏都调戏了，寂芸和惊彪通过气后，就没人再在意那件事，但自那之后，惊彪语重心长地警告她，以后别多喝酒，喝酒千万别让男人伺候……糗事不堪回首，如今寂芸趴在燕行渊背上，默默想着，这人那么高冷，自己应当不会调戏他，更何况又没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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