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思岸同惊彪来到祝骨城已有三月有余，伙同祝骨山的一群土匪劫了好几趟皇镖。
　　此处由胡桑娴把守，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下几个嫉恶如仇的好苗子倒是查得挺起劲，不过以胡惊彪和吕思岸的脑子，怎么可能被他们查出苗头来。
　　几番下来，两人赚足了本钱，在城角开了个武馆，挖了些金盆洗手的土匪来镇场子，收祝骨城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做学徒，引了好些姑娘也来张望。
　　边界的女孩子不如国都里的女孩子羞怯水灵，桑娴偶尔见了思岸还会点女儿样，而祝骨的姑娘，隔着几排壮实的汉子，跟心上人眉来眼去的，勾得小伙子连拳都打偏了。
　　小伙子用心不专，引来思岸的重重呵斥，姑娘就可心疼心上人了，对着喝着黑茶的武馆师傅不停地翻白眼，转身就去编排思岸的坏话，细细说给姐妹听，还不忘说得大声，生怕吕思岸听不见，惹得思岸眉头一蹙一蹙的。
　　姑娘们的这等旷达，哪是胡桑娴比得上的？

　　尽管被这样编排，可还是有热情的姑娘送上门来，今天给思岸送草药，明天又给他送鞋子来。不过有的待遇吕思岸是享受不到的，沈清衡才来了没几天，就被大胆的姑娘拖去月老庙了，清衡又是道歉又是自黑，才止住了姑娘想同求姻缘签的念头。
　　有这样的待遇，还不是清衡看起来比思岸好“欺负”。

　　桑娴偶尔来坐坐，拖着逶迤的水红长裙，没几分娇媚，倒是衬出她热烈的斗志来。今天才替思岸清掉好些女孩子的情物，出门把替他把那些实用的情物分给学徒们，剩下一筐吃用不得的小玩意儿，桑娴实在不知怎么办了，拎到门边，一手扳住木门框，朝场子中央俊挺的身姿喊道：“吕思岸！这些怎么处理？”
　　那些汉子们听桑娴这样喊他，齐齐看向一处，注意到筐里的物件，都暗暗笑起来，原来师母都看不得师傅这么受宠，可打翻醋坛子了！
　　吕思岸一见他们忍住的笑意，用脚趾头想想都知他们脑子里的念头，想怪罪那个火红的女子，却也知道是她的好心好意，于是只能闷声把气撒在这群看笑话的家伙身上：“再给我挥半个时辰的拳，谁敢偷懒，今晚的晚饭就没有了！”
　　汉子们心里叫苦连天却不敢迟疑，凛凛拳风各自生起，才见思岸肃然略微松懈了些。
　　倚在门边的桑娴见思岸一步步过来了，心头擂得跟打鼓似的，怕被他发觉自己的不正常，她缩回屋内，倒了杯水一饮而下，又另拿了个杯子倒水，回身就发现他站在跟前，两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还是没骨气地紧张哪……她捧了茶杯给他，平视他的衣襟，心里默念：“不要看脸、不要看脸……”

　　思岸垂头，喜欢使剑打杀的手，指节比正常女子稍微粗，皮肤却也不是被风吹得很粗糙，手背也比常劳作的女子少了很多细纹，长得恰恰好的十指，长短肥瘦适宜……可他却不喜欢，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双手煞白煞白的，一看就很想拢在掌间呵暖，可那双手却配上玄黑的长剑，指着他想要他死……该死！怎么又想起那个女魔头来！
　　他生生地断去念头，接过了她的水，淡淡问她：“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这不是等你决断吗？喏，那些东西怎么办？”
　　“扔了便是。”
　　“你怎么对那些女孩子那么狠心哪？”
　　“家国未复，有什么心思来理这些。”
　　一时间尴尬极了，也不知说什么好，桑娴就扯开了话题：“卿姐命我去剿了祝骨山上的害人山寨，你可愿意帮我？”
　　“我不去，虽说我自己也看不惯他们，可好歹我也同他们共事过几次，恩将仇报，实在有损我与清衡。”
　　“那好，你也不要来阻拦我，我们就此别过！”说完桑娴气冲冲跑了出去，在大门口还撞上了闲逛回来的清衡，清衡不调侃也不理她，都没思岸在场，还演什么戏，哼着小调径直地擦过她往里头走去。
　　桑娴才跑出门就没气生了，吕思岸说的也没错，自己纵着他们胡作非为，怎么还能想着他们会帮自己伸张正义呢？况且他们不与她作对就很好了，还气什么她不帮自己呢？一瞬间胡桑娴后悔死了，后悔自己矫情死了！

　　清衡见黑压压的一群还在打拳，思岸领头在最前面打得起劲，不由得想作弄一下，扯着嗓子喊：“兄弟们吃喝的来啦！”
　　一声下去正片都乱了套往门口涌来，二当家的都开口了，能不是真的吗？
　　“二师傅，吃的呢？”见沈清衡两手空空，哪里有吃喝的？汉子们都觉得被坑了，给他投去鄙夷的眼光。
　　呵，载酒坛的车马都在门外候着呢，不信他，他难道连这点威信都没有么？
　　“打得赢我，老子保你们今晚吃香喝辣！”
　　这话一出，汉子们都跃跃欲试，二当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像书生，从没见过他施展拳脚功夫，整天在外吊儿郎当的，能有什么能耐对打？
　　个子壮实的大头先站了出来，大家各自让出地方给他们，只见虎背熊腰的大头摆好姿势，稳好下盘，含着凶气的目光落在对面清肃的单薄身形。
　　清衡微微一笑，对着大头招了招手。
　　大头来去汹汹，直直往清衡扎了过去，跑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伸手就去够他，哪知清衡点足而起，大头只扯到一片衣角，接着后背传来剧痛，整个身子被踹趴在地，那动静震得人们替地面感到疼……
　　大头缓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直起腰来，回头就看见大家忍笑的模样，而二当家双眼眯眯看他：“大头服了吗？”
　　那些家伙笑得哟，气得大头想揍人……清衡也感受到了大头的忿忿，于是更开心了，朗声道：“你们一起上吧！只要我被打趴下了，你们今晚的酒菜就都有份！”
　　大家闻言都冲了上来，很快就把清衡团团围住，大头被晾在一边，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对劲，向思岸哭诉：“大当家的，二当家的这不是坑我吗，今晚就我一个人没份？”
　　思岸见游龙一样的白衫身形腾跃在黑云间，拍了拍欲哭无泪的大头，眼里有笑意：“放心，你绝对吃不了亏！”
　　还真如大当家说的那样，压根就没人打得过二当家，大伙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痛嚎，二当家舒展开筋骨，脸上满是得意。见众人挂彩的样子，大头觉得自己只被踹了一脚，其实还是赚的吧，当下就放声笑出，他们比他还狼狈，看他们还敢笑他！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大当家居然和二当家的打上了，绝世罕见哪！大头直接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两人耍着轻功在半空打斗，大家也不闲着，各自搀扶着聚到一起，同大头一起看。短短三百招过去，大伙们深知自己同当家们的差距，叹惋的同时又心生敬仰，见二当家力不从心渐渐处于下风了，大伙又揪心二当家会输得很难看。
　　“不打了不打了！老子方才打了多少人呢，可没功夫再和你耗下去！”清衡累得不行，随意躺倒在地上，为不在弟兄面前丢脸，愣是截断了比武。
　　不过清衡又是一脸坏笑，对着蔚蓝的天喊：“刚才输我的，今晚加酒加菜！唯独他！”直直指向场中挺立的思岸，“今晚没酒也没菜！”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清衡轻飘飘往大门走去：“弟兄们走嘞，同老子抬酒去！”
　　学徒三三两两随清衡去搬酒，思岸在原地笑笑，顿觉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与一群年轻小伙子插科打诨，看着他们与姑娘们眉来眼去，最后成家立业，比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知好上多少。也不知自己会把他们带上一条怎样的不归路……思岸有点落寞，想泄气不干了，可想起吕家上下那些被践踏的性命，想起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却是国破家亡，又硬起心肠来咬牙坚持。谁不想平静生活，只是有人不让自己太平罢了。

　　吃饱喝足过后，清衡同思岸都窝在书房里看着什么，不久清衡拈起那张薄薄的信，引了火烧尽，收了一贯的嬉笑，肃着脸问对面的人：“那女人要打仗了，我们最好趁开战后动作。”
　　思岸一袭青灰布衣，却愣是穿出不一样的气派，抿着薄唇思量一会儿，才缓缓道出：“不必操之过急，等卿寂芸的大半兵力都陷入与蔡国的交战，我们再反也不迟。”
　　“是这么一个理。”清衡起身来到书架旁，取出花瓶下的布帛，摊开到桌面，赫然是十国版图，一山一水一关，绘得清晰明朗，也不知可以铺满桌面的布帛是什么轻巧料子，最终能折成那么小的一块，藏掖在花瓶底下。
　　两人对着地图研究了一番，忽然清衡像是想起什么，点了点屈蔡交界的一处山谷，有些欣喜：“我有个故友，隐居在此山中，他熟悉那边的地形，若我们央他拖住卿寂芸一时，我们行事起来岂不是更容易？”
　　“怎么可以让你的朋友冒险，若是一个不慎，害他丢了性命……不行，这样不行！”
　　清衡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再三思量才说出口：“我那个朋友会点奇门遁甲之术，若是那女人识才惜才，还可能反被她所用，若真是那样，他还可以作为细作安插在那女人身边。”
　　思岸一声嗤笑，兀自抿了一口冷茶，不忘泼清衡的冷水：“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卿寂芸若是轻信他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清衡也就着他搁下的冷茶喝个精光，得意地摇头晃脑：“你可不知，这山人自有妙计，待我修书一封，他定会见机行事，就不怕那女人不上当！”
　　见他如此自信，思岸也就没再逆他，手一拢卷起了地图，闲闲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那囊中妙计的山人是何许人也。”
　　“燕行渊。”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人，最终能一朝君侧，权倾朝野，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最终青史无名，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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