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眼见顶上的暗卫就要劈刀下来，思岸眼疾手快，抽出腰间长剑堪堪挡下这一刀，反挥一剑回去，剑气逼得来人退了好几步。
　　四人分站东南西北向，将思岸团团围住，清衡被放平躺倒在地上，思岸不仅护在他的身侧，还以剑与剑鞘做挡，周旋在四人中间。一时间衣袂尽飞，碎成条条片片，青的黑的混在一起飘落，静静覆在清衡的胸口上，布条下的手指轻轻动弹几下。
　　思岸丝毫都没有察觉，其中一名暗卫在他的背后就要放飞镖，可惜飞镖还没射出，背后就遭了一道黑手，后背牢牢扎进一把匕首，已经有血渗透出黑衣。
　　那名暗卫忍疼回身，只见清衡半跪在地，虚弱捂住胸口，得意地扯了扯嘴角。暗卫杀意骤起，提刀一步步迈过去，清衡身上已经没有其它武器了，跑又没法跑多远，只能装成重伤的样子伏倒在地。
　　刀霍然要落到头顶，清衡也做好避开的准备，然而堪堪劈碎头顶渐近的寒气，轻快熟悉的声音在清衡头上响起：“打架怎么可以不叫上我呢？”
　　来人在剑柄处轻轻一抬，随意挑开暗卫的刀，绛红长裙大幅度扬起，一双虎头靴赫然露出，狠狠踏在暗卫的前胸，轻轻巧巧落在清衡面前，宛如战胜的骄傲孔雀。
　　“原来是美人……咳咳……”清衡见是桑娴，嘴皮子也不肯歇下来，但松了方才绷紧不停的身躯，软软顿坐在地上。
　　虽然不知桑娴为什么不在皇宫里，而在大清晨里出现在荒凉的官道附近，但清衡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定和寂芸有关！
　　很快加入战斗的桑娴游弋在几人之中，剑花翻飞晃眼，逼退好几名围攻思岸的暗卫。几名暗卫都不曾和桑娴交手过，但也知桑娴是主子身边的宠儿，再加上方才清衡偷袭成功，有同伙已经受伤，几人不约而同点足离开，又飞身匿回青葱密集的树林中。此时，脱了胭脂红的阳攀上云头，分了些光芒给生于黯然的追杀者，容他们狼狈躲回黑暗。
　　又一次遇上心上人，略微开窍的桑娴学会了扭扭捏捏，和灰头灰脸的思岸互相对望，自己先败下阵来，红红脸回去找地上休息的清衡，动作之快，就生怕思岸端详出什么。
　　思岸则是疑惑桑娴为何会此时出现于此地，也不知桑娴为什么突然间就掉头走开，自己也只好跟了上去。
　　桑娴背对着思岸，朝清衡伸手过去，调笑道：“才分别没几天，你们俩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莫不是思我深切，不惜以身犯险来找我？”
　　“他在牢里受伤不轻，一路奔波，我们又遇上歹人，遭人追杀。”没等清衡站稳身子，思岸在后面淡淡开口，亦是淡淡看他们相对的身形和交握的手。
　　本就是与自己的哥哥握手，桑娴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倒是清衡像得了烫手山芋一样地甩开她的手，同样蒙灰的脸挤满促狭：“虽说我不介意与美人男女授受不亲，可有旁人介意呀！”
　　桑娴装作惊讶回头去看“旁人”，目光一触到思岸移过来的淡淡目光，又一下子不敢直视了，这么冷淡的他，哪里会像哥哥说的那样会介意……哥哥诳她！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声音波澜不惊，思岸终于问出了自己和清衡都想知道的问题。
　　“我得了卿姐好一顿罚，罚我发配回屈地，不想……”桑娴低眉卖了个关子，抬首娇颜瞬息灿烂，“竟在这里又遇上你们！”
　　“幸亏有如此一遇，我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清衡虽说起话来轻快流畅，可郁结在胸前的一口瘀血却无预兆地喷洒在地，他又重重咳了几声。
　　两人俱是一惊，思岸更是几步上前扶住清衡摇摇欲坠的身子，桑娴略略想想，正色道：“我路经这里，前头城里的客栈早早就为我备好了，你们随我走好了，我好帮……这位公子请个大夫。”
　　“多谢了。”思岸弯下腰背起清衡，退开一步，示意桑娴带路，自己很快跟了上去。

　　赶到客栈正好赶上饭菜的点儿，啃了几个馒头咽下几口粥，桑娴就早早出去请大夫，留下思岸送清衡进客房休息。
　　思岸拧干铜盆里的白巾，坐到床沿上，见清衡死乞白赖地等着他的伺候，没好气地把白巾扔到清衡脸上去。清衡笑着胡抹了几下脸，往边上一抛，准准落进铜盆，溅起的水花还湿了思岸的一边衣袖。
　　思岸霍地甩着衣袖，一脸不可思议：“嘿你这……”
　　清衡懒洋洋伸直了方才扔白巾的那只手，收回枕在脑后，闭目养神：“得了吧，大男人的还比女人拿乔。”
　　思岸不禁气闷，愤愤坐回床沿，平息了好一阵才问他：“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清衡睁开双眼直直盯着床顶，思绪在脑中来来去去绕了很多弯道，才抬眼看思岸，“那个女将军要去屈地，我们就搭个顺风车，去倾屈交界的地方猫着，那里倾国戍军多的是，那些血汉子在屈国手上吃了不少亏，我们现在去挑起复国的火苗，多多少少会有些回应。”
　　又狡黠一笑：“那里土匪子也不少，给他们点甜头，不愁招不到人马，正好也给卿寂芸那娘们头疼几日。”
　　“我们要去打劫？”
　　“不过是去劫富济贫，再说到时候做得大了，土匪窝说不定就被官府端掉了，还怕伤了百姓么？”
　　“那就依你的话。”思岸觉得不错，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话锋一转，“我倒发现，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
　　不得不说，思岸在有些方面确实是敏锐的，清衡撞上他探寻的目光，微微一笑：“那你可得待我不薄，才不枉我一番出谋划策。”

　　“你说什么？胡将军半路杀出，从你们几个手下救了那两名逃犯？”卿寂芸放下手里的玉笛，神色有些戚戚，在四名死士面前也不遮掩，问完也只是静静不出声。
　　一室太过静谧了，那四人连呼吸声都放得极浅极轻，等寂芸晃神回来，低声吩咐他们：“也罢，你们四人去盯紧些，再找个好时机下手，吕思岸死活无所谓，可是另外一个，必须给我活捉回来。”

　　一眯眼他们又消失不见了，寂芸轻搁玉笛，支着头闭目静思，听到身后有人接近，也懒得抬眼回头，她知道是谁，这不，肩头被盖上了玄色金边鹤氅，柔柔地捏按她的肩膀，替她分忧：“陛下可还是在恼蔡国的无理请求？”
　　“蔡国呵……你可有什么好法子打发他们？”
　　狼子野心的蔡国，美人还没遣送过去，就又让使者传信来，指名道姓要娶卿寂芸，美言道结两国君秦晋之好，可话锋一转，又明白列出不嫁的种种后果，气得寂芸当日在御书房拍桌而起，痛斥蔡国使者。
　　朝野上下顷刻炸了开来，有人主和，有人主战，主和的理由是屈国应休养生息，再加上与蔡国联姻可以扩大屈国版图，这些苟且成惯的老骨头，无非想催她尽早成婚，好生下太子来承她的位置，不就是看不得女子称帝么？
　　君惜立在她身边一小会儿，欲言又止，见寂芸无所谓地招手示意，她才小心翼翼道出：“屈国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让人欺侮。女人再怎么不济，也不能委屈于宵小。”
　　倒看不出她挺合自己的心意的，寂芸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对惊彪说过的一句话，那时的自己早已明悉心中丘壑，妄自放言道：“一旦阅尽天下英豪，又怎甘心委身给一个男子做陪衬？”
　　本就下定决心要打，不过君惜的话更加点醒她而已，女子终要为自己着想，与国君的威严那般，不可委曲求全，不可任人欺侮。
　　君惜偷觑寂芸，发现肃然的面庞略微缓和，心知她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
　　“那就给他们一个教训好了。”
　　寂芸突然转头，拉过君惜的手，牵她来身旁，微微抬起头，眼底似有关怀，指腹搓搓她的手背，轻声问她：“近日来可还习惯这宫里的生活？”顿了下又道，“这些日子先累着你了，反正你日后有的是享福的时候。”
　　君惜惶惶扯回纳在她掌心里的手，从没见过陛下这么温柔过，像极了姐姐的模样，无名的心虚与不适应让她跪下回话：“回陛下，奴婢不累，每日都尽心尽力完成嬷嬷们布给奴婢的任务，不敢贪图日后的享乐。陪在陛下身侧，是荣是辱，自然都由陛下说了算。”
　　那没持过刀枪剑戟的小手如滑溜的鱼儿，一下子就从掌心溜去，抓都来不及收紧，见君惜这么怕她，寂芸也只是淡淡叹气：“你现今不懂朕的苦心，多些时日你就知道朕了。”
　　最终就会知道她的孑然一身，知道她的孤注一掷，也就知道她为什么要让君惜习礼仪，诵诗书，要将这名吹拉弹唱的深闺淑女教成能并肩王者的贤后。
　　君惜仍是慌神，只顾把头低得再低，恭敬地说：“夜色已深，奴婢伺候陛下就寝。”
　　寂芸也不再勉强，松了松身上的大氅，自顾自往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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