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夜色来得深沉，思岸和清衡两人共卧一床，迟迟不肯入睡，偷偷议着宋古的计划。
　　思岸沉思道：“宋伯父想让我们其中一个娶宋家的女儿。”
　　“好被他牵制，是不是？”清衡想得透彻，一五一十都教给思岸，“若是有难，他损的不过是一个女儿，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若同他的女儿生了感情，有了孩子，那宋古就可以抓牢你的弱点。他的女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宋轻碧就烦人得要命，虽不比卿寂芸，可我认为，你是没那么容易摆脱的。”
　　提到卿寂芸，思岸觉得心头有一根深入骨髓的刺，稍稍一动，就疼得鲜血淋漓。
　　瞬间意志便消沉许多，静默下来，可这倒让思岸听到了些什么。
　　杂乱的马蹄渐行渐近、嘈杂的人声、隐约铁甲相擦的霍霍声，在这一刻清晰了然传进思岸的耳朵，连忙坐起身：“有追兵！”
　　“我都看见了。”清衡冷冷注视窗外，火光一片，火把将宋府照得亮堂，两人翻身下床，很快穿戴整齐。
　　思岸拿下挂在床头的长剑，清衡按住别在腰间的匕首，两人聚精会神，听着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只待门开的一瞬。
　　推开门的一刹那，长剑匕首逼至来人的脖颈，吓得面前的女子腿一软跪倒在地，面上掩不住惊慌：“两位公子……快随轻碧躲进密道！”
　　“是我们兄弟鲁莽了。”思岸先行收剑，与清衡一人一边捞起轻碧的肘弯，搀扶着出了厢房。

　　还是原来的书房，宋轻碧扭动案上的墨砚，一处墙中央的字画随墙翻转，密道入口赫然出现，轻碧送他俩到密道口：“家父在厅中与官兵周旋，你们进了密道，千万莫轻举妄动，等我跟父亲的好消息便好。密道中机关暗洞甚多，两位公子务必小心，不要乱走！”
　　清衡身形一晃，勉强站住脚，几日奔波，身上的旧伤不见好转，发作起来浑身无力，思岸向轻碧拱手作揖：“多谢宋伯父和轻碧姑娘相救，吕某无以回报，若是得以周全，定为宋家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担不起，只愿……”轻碧扶起思岸，眼眸里流光宛转，尽是入眉梢的情意。
　　思岸不动如山，眉眼皆是淡然，轻碧见此，黯然撤手离开了密道。
　　沈清衡用力晃晃昏沉的脑袋，一手拍上思岸的肩膀：“我们往里走走看看。”
　　思岸拂开他的手，转身看他：“宋伯父说了不要乱走，你还找什么出路！”
　　清衡虚弱笑笑：“不都是为了不连累他们嘛，说不准他们在上头商讨着如何把我们卖个好价钱呢！”
　　思岸想不到清衡疑心这么重，忍不住斥责他：“你怎么这样，平白无故冤了宋家一番好心！”
　　“我冤了他们一番好心？方才我们从厢房到书房，有见官兵搜人吗？你道宋古是在周旋，引我们来此避难，若是他勾结官兵，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到时是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清衡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面带决绝转身，“既然你不愿相信，那我就自己去探查，是死是活，与你毫无瓜葛。”
　　“沈清衡！”思岸喊不停清衡执着的脚步，见他忽快忽慢的身形遁入黑暗，思岸踌躇不定，终是忍住了想跟随他的步伐。

　　离了吕思岸，清衡才卸下一路的伪装，一手撑住石壁，又后背重重撞在上面，滑坐在地，运功调息，才把全身的血液流动得快起来，缓缓舒了一口气。左面是方才烛火通明的入口，右面是漆黑得能吞咽一切的未知出路，清衡不再犹豫，随意就地上的杂草做了点了火把，无畏又谨慎地往密道深处探了去。
　　越往里越黑，清衡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清开脚边的杂草石块，不期然踏上一根白骨，说是一根，可上头还连着一掌完整的手骨，骨节分明，清衡踩到的，正是摊开的掌骨。
　　咔擦声从脚底板传来，清衡连忙撤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细微的石壁洞开声散在空荡荡的密道中。火光一晃，百十来支羽箭自四面八方而来，团团射向清衡。
　　脚下的白骨石块都被踢起，加上手中火把挡了来势汹汹的羽箭，躲过一波箭雨，密道里静谧得毫无声息。
　　往深了处走去，避过有毒的小块沼泽，会落滚石的小坡丘，来到一处岔道口，竟不知往哪处走才好，也无活水流经，清衡毫无办法，只能往回走。摸清楚机关所在处，陷阱落处，循着原来的路回去也容易得多，一下子就快到刚来时遇上的羽箭机关处。

　　前头隐约站着个人影，如山般屹立，绰约的身影都英气逼人，想来是吕思岸随着自己来到第一处机关，清衡刚踏多一步，就听见远处老者苍苍钟音：“吕贤侄快些过来，官兵们都走了。”
　　清衡熄了手里的火把，靠近了思岸几分，贴紧石壁隐在暗处，仔细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觉密道黑压压的，有无形的闷压在头顶，有轻微的躁动透过密道上顶下来。
　　吕思岸身形不动，不过朝入口的宋古道了声：“宋伯父稍等，待小侄去寻了清衡过来，好一起上去。”
　　“贤侄莫急，你先过来，老夫自会去寻他。这密道中艰险异常，你这么冒冒然去了也是危险，我自知机关都在何处，你先上来好了。”宋古这样劝思岸，也多走几步过来，再近些，见了地上的羽箭，也就止了步子。
　　“宋大人一直叫思岸过去，怎么不敢自己过来！不会连自家的机关也关不了？”清衡从暗处走到思岸身后，面沉如水，“莫不是，为了让思岸中密道机关，好擒住他交给官兵？”
　　宋古哆嗦着手指往清衡，一口老血差点涌上来：“小儿休血口喷人！”
　　清衡一手往头顶上指，笑得讽刺十足：“哦？我血口喷人？不要告诉我，挤满上面整个书房的，是你宋家全部的主子奴才，密道口的那一双官靴，是你们宋家的人！”
　　只听密道口的门有动静，清衡怕被来人认出自己，拖上思岸就往密道深处跑，思岸这才听见身后尾随而来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才信了清衡的猜测。
　　两人跑起来一阵疾风卷起，地上的破碎杂草飞得到处都是，清衡捂住胸口，闷声道：“那老头儿为了擒获我们，定然不会轻易关掉机关，那些磨人东西倒是可以困住那群官兵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就会到一个岔路口，我们可以藏在滚石置放的地方，等他们过去再出来。”
　　愧疚自思岸内心深处升腾而起，不禁开口：“你都……”
　　清衡抛给他一个无事的眼神，别过脸不去看他：“吕思岸，你对宋家感激涕零，我不怪你，可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到了滚石落下地方，两人使出轻功往上攀爬，每重机关都是一样的，羽箭射完了会再补充，滚石落下了也会有石块补充。若是宋古领人过去的时候踩到机关，那么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就会滚下石块，最早死就一定是他们，现如今他们以血肉之躯去挡住石块，也不知会不会被人发现。
　　思岸心生一计，双手撑在石块掉落口对清衡说：“不如我们贴在落口附近的石壁上，等滚石落下，我们再钻进落下来的地方，否则我们俩都会被滚石砸死，这个法子虽然冒险，却还值得一试。”
　　清衡很快思忖，点点头：“也行，极短的时间内，石块也只能落下一次，等他们忙着招架滚石的空当，我们就先钻上去，他们过了，我们就跟上去。”

　　庆幸老天眷顾了他们，追兵们没有发现他们俩的身影，统领和宋古分别带了两队官兵一前一后过去。思岸和清衡跟在追兵后面，离得远了些，却也还能听见宋古和统领在岔路口前的对话。
　　“统领大人往左边那条道追去，那边没有机关，也是出口所在，留下十余人给老夫，老夫往右边去，一有消息，便派人来通知统领大人。”
　　思岸贴壁不动，声音细微如蚊：“清衡，这次还可以信吗？”
　　见宋古和统领分道进入，清衡冷哼：“老匹夫岂会拿一大队的官爷来开玩笑？就算他们事先设下圈套，我们也得放手一搏，没有退路了。”
　　他们跟在宋古的队伍后面，暗自放倒了落单的两个小兵，换上小兵的衣服，匆匆赶回统领所走的岔道。在快跑到出口的地方时，他们终于遇上了统领的军队，一行人整整齐齐列在面前，有种无形的威严与气势。
　　清衡微低着头，密道中回荡起他飘飘然的声音：“大人，宋古那边命我二人来传话，说在那边的陷阱中发现两名逃犯，只是人手不够，望大人过去支援则个。”
　　“原来是跑到那边去了，走！”统领挥挥手让清衡他们让道，领着剩下的官兵轰轰跑出了岔道。
　　顷刻间只余思岸两人在寂静中喘息，几个翻跃，他们已然隐入自由的夜色当中。

　　夜幕四合，早有人高高立在枝头等着某些人的出现，预备一击杀之。
　　四名暗卫分别在四棵榕树上蹲守，眼瞅着天快要蒙蒙亮，终于等到吕思岸和沈清衡逃出密道，四人眸光闪过杀戮，分散追了上去。

　　沈清衡的胸口愈发疼了，丝丝缕缕的气进出口鼻，喉头干涩得快被疾风刮破，可身后还有渐行渐近的跺地声，他还不能倒下！恍惚间天际有微光新生，晨鸡破晓，离官道还有几分，可清衡已经跑不快了，就快被身后的暗卫追上了。
　　“给我努力撑住！”思岸翻身跃回他身边，拉过他的一只手臂到肩上，背起清衡就飞奔起来，跑得居然比原来快了些。
　　“兄弟，我们都会死的，该死的时候，就别拖多一个人去赴黄泉了……咳咳……救你出来，本来就抱了必死的心，如今若我死你活，也是常态……放我下来吧！”
　　清衡垂头在他耳边，让思岸发觉他气若游丝，越发放不得了。
　　“不用说了，官道上会有人的，我已经听见有人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傻子……天还没亮透，怎么会有人走出来……”
　　久久背上没再传来声息，思岸心下越急脚上就越匆忙，竟一个不慎栽倒在离官道不到一里的地方，差点就把清衡给甩出去。赶紧爬起身子，欲背着清衡直起腰，眼前的地面，已然出现一双藏青长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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