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坠

作者: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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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玄机未解(上)


      景元二年。八月。
      洛阳钟府。
      当司马昭走进府中时,钟会正抱了两个碗从内室里走出来。他看见司马昭,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午间饭食时不慎手误落箸,会还在想是哪位贵客的造访之兆,不想竟是司马公来了。”
      司马昭扫了一眼庭院中显然是刚拖出来的小桌和桌上温好的酒,说:“什么不想竟是我来了,看你这架势,分明是早有准备。”
      “司马公觉得是这样,那便就是这样——不对,此番当称公为‘相国’了。”钟会道。他放好了两个碗,随后上前,颔首擦袖微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臣礼,“身份不同,为下属者礼数便不同。虽有些不习惯,然毕竟头一回,还望相国见谅。公以为此礼,吾行的如何?”
      “……别玩了。”司马昭眼角跳了跳,赶紧抬手示意他停下,“你我熟识多年,此番私人拜访,便毋做这一套了。”
      钟会哼了一声,抬起了头,看着司马昭,笑的揶揄,“一试礼节罢了,相国无需如此反应吧?”
      “有完没完了你。”司马昭无奈,“今日不是来找你的,要损过会来再损我。稚叔在府上吗?”
      “兄长?他不在。近午时出去了,不知何时能归。相国找他何事?需会代为传话么?”
      “不必了。”司马昭摇摇头,看了钟会一眼,“罢了,此般小事,拜托士季也是一样的。数月之前遇上些事,心里有惑,思虑许久仍不得解,想你钟府藏书甚多,便盘算着找些适合的借来一阅。本打算直接向你要的,谁知那时你不在府中,只好拜托稚叔挑几本合适的予我。几月来断断续续地翻阅,总算看完了,故此来将书本归还。”
      他说的“数月之前”指的是上回见到张子元的当月。
      “借书之事,差二三仆役来还便可,又何烦相国亲自来钟府一趟。”钟会道。
      “我怕他们弄不灵清,把书给错了人,想了半天还是自己来了。”司马昭拎出来一个布包,递给钟会,“应当都是稚叔的书,你先收着,到时别忘了给他就是。”
      钟会颔首接过,随后唤了下人,仔细叮嘱了几句后把布包交了过去。随后他便引了司马昭到院里那摆好的小桌处坐着,推了碗过去,给他倒了半碗酒,“兄长对会近来所为素有不满,相国上回来此借书,不知兄长可有借势参会一本?”
      “坐下第一句就先疑你兄长啊?”司马昭问。
      “觉得他有这嫌疑,先做确证罢了。”
      “好吧。他还真参了你一本。”
      “他说什么了?”
      “言你‘挟术难保,不可专任’。”司马昭说,“士季觉得这判词如何?”
      “不如何。”钟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沉默了片刻后又问:“相国又是如何想这话的呢?”
      “我嘛。”司马昭笑笑,“姑且是不信的。”
      “你当信他才是。”钟会说,“兄长还是有些知我的,这番警言倒也不算全无可取之处——相国当真一点也不信兄长的话?”
      “不然你还要我怎样呢?夺其位、削其爵,贬为庶人么?”
      “……”
      钟会无言。他拿过温酒的壶,给自己斟了小半碗,然后抬起碗,微微抿了一口,“相国这般态度,还是太轻率了。若公能得忠武侯三分审慎,为臣者也能更放心些。”
      “若我也如兄长那般审慎,当初便不会以赤诚待你、公闾等人。后承兄长遗命时,想来你等也不会投桃报李、站于身侧助我了。我是我,兄长是兄长,待人处事的方法本就不同,士季的假设一开始便不可能实现的,还是不要再提了吧。”司马昭低声道。
      “是会谬言了。”
      “无碍。换个话题再谈便好。”
      钟会沉吟片刻,问:“说来相国上回借的都是什么书?会有些好奇,什么书能惹得公不惜来借也要拿去一观了。”
      他这话题转的有些生硬,显然是想为刚才的出言不逊找个台阶下。然而司马昭端碗的手却微微一颤,看样子钟会这台阶没下成,反而差点把司马昭呛着了。司马昭顿了顿,看钟会的表情有点复杂,“两三无稽之谈罢了,说来也是荒谬。士季当真想知道?”
      “……愿闻其详?”
      “轮回转世之说,士季可信?”司马昭问。
      ……钟会一口酒直接呛出来了。
      他支了一只手扶着案几,另一只手抓住领口,连着咳了好几声,一副差点被呛死的模样,吓得司马昭忙拍了他好几下给他顺气:“虽说确实是荒谬之谈,但你也不需如此反应吧?”
      “是会不慎失态,与相国无干,还望公不介怀。”钟会反应过来后用一种仿佛打量新奇事物的眼神打量起了司马昭。司马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忍不住问:“何故用这般目光看我?”
      “当真该叹人是会变的么?数年前公曾与会谈过文帝‘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的议题,近来怎的忧心起了转世轮回这类和尚说的渺渺之谈?莫不是相国自己心里有鬼,担忧身后轮回转世时被打入阿鼻地狱——不对。”钟会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损了下去,说到一半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随后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神色变得严肃不少,“请相国恕罪,是会失言了,不敢妄论轮回转世为渺渺之谈。敢问相国是又见过了那自称忠武侯再世的少年,因而才萌生了寻些书籍佐证、一探其缘故的想法么?”
      “正是。”司马昭轻声道,“上回我与他在一块时,恰逢哑舍主人相邀一叙。而那老板见到他时,不知为何便像见到了鬼魅精魄一般不自在,言道如兄长这般的人本不应有转世。按这道理,则他就不该活在此处了。我不忧自己,我只忧他,思来想去许久,实在放心不下,才想着来问你借些文章杂谈看看。”
      “文章杂谈也未必能详解这轮回转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钟会说。
      “我明白的。没有解释本就是预料中的事,但这样四处翻阅着看看,多少能教自己安心一些。”
      “那相国看完可有了结论?——亦或只是稍稍安心了些?”
      “是有结论了。言道是人之一死,若有污名传扬于世,污名一日不除、后人唾骂一日不止,则此人魂灵一日不得入轮回,而永至世间漂泊,再未有一息宁日——因而我才这般忧他。”司马昭说,“兄长掌权时,排除异己,擅行废立,这是你我都见证过的事实。以我等立场观之,兄长诸行不过是庙堂争斗的一部分,再正常不过;然布衣百姓观之,会做何想却实在不得而知。我心忧有人会借此大做文章,蔑污名于兄长身上,害兄长再世之性命。我想择个良辰吉日再拜访哑舍,将我之猜想与老板道明。若是真有小人作祟,我当以身试之,务必除此隐患。士季觉得我此举怎样?”
      钟会抬手握住碗的一边,轻轻摇了几下。碗中酒液随之微动。他思衬片刻,摇摇头,“不怎样。凭会之浅薄印象,那哑舍主人行事讲话神神叨叨的,私以为是不可尽信,然又不可不信。忠武侯转世之事,会以为,相国是关心则乱了。你既已见到他,而他无虞,则说明并无与忠武侯有关的骂名传至后世,即使有,也不足以涉及转世,应当是不打紧的。不过,倘若相国非要去找那哑舍主人问个究竟,那还是去吧,虽不怎的靠谱,然会毕竟没有拦你的理由。只是别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妖言行出不端之事,故‘以身试之’一类,还望公三思而行。否则,不管相国何等坚持,会都是要拦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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