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坠

作者: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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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黄昏雨(下)


      ——汝同那舞阳忠武侯,究竟是何关系?
      “我为司马子元再世之人,幸与先生舍中古物结缘,凭此流云坠为信物,自千年之后溯时逆流而来。”张子元摸出了流云坠,放在手心中,呈给老板看,“请先生过目。”
      老板怔怔地盯了一会坠子,随后叹道:“某明白了,汝把坠子收起来罢。这枚流云坠,虽与某所知的那副有些不同,然确实为同一只坠子不假。某倒是从未想过,百年期后某竟有如此闲心,还有空暇助汝这般溯时而上——”
      “老板不说点别的吗?”张子元问。
      “你想某说些什么呢?”老板反问。
      “什么都行。譬如老板所知的舞阳忠武侯其人,所明晓的轮回转世之言,以及方才所道的为何须得瞩目于我的缘由等,皆盼老板能讲的更明白一些。”张子元说。
      “汝是否误会了什么?未来之某所作何事,当今之某一概不知。汝若想知忠武侯其人,询问大将军可比询问某来的要好多了;汝若想问轮回转世之谈,某连汝之身份都不敢确定,所知的只少于汝,无可能多于汝,更别提详解‘汝究竟为汝,还是为司马子元’的问题。你找错人了。”老板淡淡道。他的目光扫过司马昭,而后略过他执伞的那只手,最后停在张子元的脸上,端详片刻他的神色。老板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揶揄,话锋一转,“方才司马公叮嘱你不惧——汝莫非已然倾心于他,担忧身上忠武侯之影可动摇他至深,因此才踌躇不前,最后叫司马公不得不说了这番话么?”
      “没有的事!”张子元立刻道。
      “那汝这般反应,又是为何呢?”
      “我——”
      胸中传来轻微的心悸感,在很快地消逝之后变成了一种带着惊惶的疼痛感,像是正处在自高空坠下的途中,又像是心脏被生生挖了出来,攥在他人手中,既没法直接捏碎了给个痛快,又没法把它夺回来,只能这样疼痛着、疼痛着,徒劳地疼痛着。
      汝莫非已然倾心于他?
      张子元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老板不要再戏弄他了。”司马昭突然出声,“话题已经偏的太远了。”
      “推他一把罢了。”老板浅笑,“既有这样的心绪,早一日让他看清,便少一日后知后觉的遗憾之期。”
      “别说的像是与吾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全变成他的事了,行不行?老板这样点出,且不说他了,我不要脸面的么?”司马昭说。
      “是某考虑不周,无意逾越了。”老板拱手微拜,再抬起头时,已收敛了脸上揶揄的神色,“言归正传罢。论到转世之说,某虽不知忠武侯与汝究竟因缘几何,然究其根本,到底都可用黏土与陶器之系来解释,你以为如何?”
      “黏土与陶器之系?”张子元没听明白。
      “凡人魂魄,皆为浊土,入俗世历百年坎坷,便如陶土制形而送入炉中,经百炼千锤后方得大器。汝与忠武侯虽为不同之器,然溯命追源,其身其命返璞归真,制器之物却都是同一块陶土,因而道汝与忠武侯虽为不同之人,却身具诸多相似之处。或许可有因缘使后来之器归为过往之态,亦或两器巧合之下本就为同一模样,然诸此情形到底少之又少,汝到底是何情况,还须汝自己判断,某非当事之人,不好多说。”
      “……”
      司马昭沉吟片刻,轻声道,“当真是有意思的说法。”
      老板偏头去看司马昭,幽幽道,“某有一事十分奇怪,想要一询这位公子与大将军。然这事问来颇是无礼,但问司马公可允得某这般询问,而不治某逾越之罪?”
      “你讲便是。”
      老板的目光又回到了张子元的身上,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公子可见过大将军的转世?”
      张子元一愣,随即摇头。
      “那有些线索了吗?”
      “也无。”张子元说,“不如说,我根本就不确定,他的转世是否和我在同个时空中。”
      老板沉默片刻。
      “那就奇怪了。若是彼世仅有司马公的转世,那当是不错的;若皆有忠武侯与司马公的转世,道理之上大约也勉强说得过去。然,若是仅有忠武侯之转世,却无司马公之转世,则于情不通、于理不合——应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的情形。”
      张子元心里一紧。他刚想说点什么,司马昭却抢在他面前先开口了。
      “为何?”
      老板沉默。
      他闭了闭眼,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仰头低声道:
      “凭忠武侯生前行事之阴戾,所害之人不在少数,所行杀戮亦不在少数,此般因果拘他魂魄之上,轮回六道之际当被打入畜生道中,应绝不会有再世为人的机会了。”

      回去的路上司马昭没说一句话,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子元几次想套司马昭说点什么好让气氛没有那么凝重,犹豫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好强行把视线从司马昭身上移开,然后放任自己心乱如麻。
      司马昭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他并非没有察觉到张子元投来的视线,猜也大概能猜到人现下心思究竟何等纷乱,但他并没有要主动挑起话题、回应张子元的打算。
      “莫非汝已然倾心于他?”
      ……司马昭是打死也没想到老板会突然搞出这么一波令人窒息的操作,糊了他和张子元一脸。
      他之前便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想自己是否太过信任张子元了,而张子元是否又过于地被他的行为牵动心绪,以至于二者的关系不可遏制地、一点一点,越来越亲密,但因一直没出什么事,这么做他自己也高兴,所以也就忽视了这点不安,继续这样,顺从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下去。
      毕竟几年才能见上一次,怎么讲都是件稀罕事了,更何况一次仅是几个时辰,相比人间漫长,则短暂譬如黄粱一梦——
      做梦的时候是不能太理智的,司马昭想,要不然,梦就该醒了。
      ……
      但是。
      但是。
      所谓“倾心”之谈,张子元自己未曾意识到,司马昭有所察觉却不愿说破。现在老板这样点出,逼了一个去看清自己的心思,逼了另一个从梦里出来,寻回理智,当断则断。
      司马昭觉得张子元想的比他透彻,透彻的还不是一点两点,简直透彻多了。明明有着一张和年轻时的司马师一模一样的脸,做着像是司马师这个人会做出来的事,却能干脆果断地在自己和“司马师”两个概念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说我是我,他是他,认得清司马昭眼里的缅怀是赠给谁的,给自己划好可以随时抽身而退的余地,从不自作多情——可司马昭却宁愿他能更自作多情一些。
      因为司马昭自己,已经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对于司马师这个人,司马昭了解的要远比张子元透彻许多,张子元不清楚哪些事情像是司马师会做的,司马昭可清楚的很。他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可将兄长与张子元混为一谈,要不然既是亵渎了兄长之命,又是对张子元的不尊重,然而真实的情绪却早已把这两人给弄混了。
      那这“倾心”一说,又是谁倾了谁的心呢?
      张子元对司马昭?
      不对。
      司马师对司马昭?
      好像也不对。
      自司马师去世葬入峻平,迄今已逾经年之久。张子元曾说的未尝见过他的转世,司马昭不是没纠结过,然思虑良久却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不再去想了。他盼过兄长魂兮归来,亦盼过兄长来世可得一世安康,究其本愿,不过只是希望那人,不论生于何时、降在何地,都有平安喜乐,命途安泰罢了。
      因此对于司马昭而言,倾心者究竟是张子元还是司马师,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只要知道,这样一块仿佛是司马师碎片般的存在还想牵系着他,那便足矣。
      ——而司马昭自己亦然。

      “子元。”
      “嗯。”
      “方才老板所道之言,你是怎样想的?”
      “哪句?”
      “言汝倾心于我那句。”
      “……”
      张子元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沉默良久,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偏过头来,看向司马昭。
      “他说的话,我全都认了。虽然我之前好像没怎么意识到。……你不用特意为此去做些什么的,叫你忧心也是我的不对。我清楚分寸,不会随便逾越,但与此同时,也不须你来怜悯我的倾心。”
      他看司马昭的眼神既坦荡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横在那里,不躲也不闪。
      司马昭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看吧看吧,他想的果然如此透彻,先是干脆果断地撇干净了自己和司马师的关系,然后又认的这般大气,却不失骄傲。
      “我知道了。”他轻声道。
      “谢大将军成全。”
      “我的话还没说完。”司马昭看他一眼,有些无奈,“这样的话,以后便不要再说了。”
      “……啊。”
      “我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司马昭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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