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坠

作者: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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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黄昏雨(上)


      “辅嗣?谁?”张子元问。
      “你不认识的。”司马昭收回了目光,偏头向他笑笑,“你等我一下。我去见见是何方来客,马上就回。”
      “我和你一起去。”张子元说。
      他抢在司马昭之前拿了舆里唯一的一把伞,跳了下去,站到了门口。他转身撑开伞,抬头看向司马昭,然后微微地笑了,“便让我为司马公执伞吧。”
      “你不必——”
      “总没有让大将军亲自握伞的道理。”
      司马昭拗不过他,只得俯身从车上下来,然后挥退了左右围过来的侍卫,看向站在近旁的孩童,温声道,“麻烦你来带路了。”
      “先生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二位请随我来吧。”孩童说。

      细雨落在伞上振出轻微的颤响,然后顺着竹篾的骨在边沿坠成一线坠下。张子元一边跟着小童,一边偷偷瞄着司马昭,撑着伞在雨雾中前行。
      微雨寂寂落衣湿。
      “你把伞撇过去些。”司马昭突然偏过头来,轻声道,“你肩上都湿了。”
      谁人言笑薄伞轻。
      “不要紧。”张子元浅笑,“你舆里放的这把伞太小了,总得有人被淋到一些的。”
      公子青衫穿巷过。
      “那……随你吧,我便也不劝你了。”司马昭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年少时我同兄长共游洛阳的次数不少,若是偶遇落雨,他总是要把伞向我这里倾一些的——我言不必如此,淋点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同他说了那么多次,他从来没听过我一回。”
      忽忆年少泪沾襟。
      司马昭讲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张子元下意识地偏头去看他,却见司马昭扭开了头,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小半个侧脸。
      张子元的脚步顿了顿,手腕微动,又把伞向自己倾了回来——
      “那我这次就听你一回吧。”他轻声道。

      二人之后便再无言语,只是沉默地往前走。周围的一切在雨雾之中都只剩模糊的轮廓,空空茫茫的,看不真切——唯一看清了的、可以真实觉察到“存在”的,只有身边那人和张子元自己而已。
      向前走了半公里左右后,隐约可看见在前方远处的街道中央间浮现了一暗色的身影,停在那处,伶仃着,也没什么动作,像是在那里等候许久了。
      “先生!我把大将军请过来啦!”
      小童也见到了前方的身影,然后这般喊了一声,竟是径直跑了过去。
      “我们走吧。”
      司马昭偏头给了张子元一个眼神,随后加快脚步往那方走过去。张子元会意跟上。
      再走近一些便看清了。那暗色身影是一人立于道中,着细纹玄袍,束发却未戴冠,执一黑伞端立于前,姿态温和而肃穆,正是哑舍老板。他听到这里的动静,循声抬头,先看着小童跑到自己身边,探手揉了揉他的头后再看向张子元和司马昭。
      “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司马昭先出声喊了一句,权当是打招呼。
      然而接下来,那方的老板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怔住了,直到司马昭和张子元走近了,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而后缓缓下拜:“草民见过大将军。”
      “太和二年着缘时你我各为哑舍之主与司马家二公子,则今日相见,身份不变。汝之仍为哑舍之主,而吾之仍为司马家二公子,故不必敬我为‘大将军’,亦不必如此拘礼。起来吧。”司马昭道。
      “是。”老板略一颔首,笼衣起身,“然,若道此刻较于往昔,情状未变分毫,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可堪被称为司马家大公子的人了。”
      “那您觉得安世如何?”司马昭愣了愣,随后笑问。
      “大将军莫要戏言了。公应明晓吾之所讲,究竟是为何人。”
      “……”司马昭敛去了笑容,而后轻声问道,“不知卿之此番不惜拦于路中也要邀我归来一叙的,究竟是为何事?”
      “其后话语甚是无礼,确是某人叨扰大将军了。公若要责难,但请不要波及无辜之人,仅是降罪于吾便好。”老板深深地看了张子元一眼,俯身再拜,“近日戊子之夜恰逢黄道吉时,为定次年哑舍是去是留,某人运卜辞之术探窥天命。卦面将出之际显上上之势,然彼时晴夜中却有惊雷乍响。某一时心悸,不慎震了卦盘,使得卦面终显一中下之卦,是曰地火明夷。某思量良久,推测其变应是天星易道、时运突变之故。后知此日天子崩于车中,又闻其故在于大将军,某于是斗胆猜测,是否当下时运皆系于公之一身,便想寻个机会前来与公会面,或许可以得到些头绪。”
      “卦面有变,为汝失手震了卦盘之故,就不必将话说的这样好听,言些‘天运系于吾身之故’的谄媚之辞了。”司马昭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道。
      “并非谄媚之辞,而是某真切的疑问。”
      “现今汝已见到我了,那先前困惑之事,可有眉目了吗?”
      “难说。”老板淡淡道。
      “怎么个难说法?”司马昭问。他看着老板,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这般垂首俯身,教人看了不痛快。你当起来说话吧。”
      老板再一次颔首起身,“想来或是有些眉目了,然同时亦更加迷惑——论其缘由,还应注目公之身侧之人。”
      身侧之人?
      张子元闻言一愣,扭头去看司马昭,不偏不倚正对上司马昭看过来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向他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回去看老板,“是在指我么?”
      “嗯。”老板微微点头,“虽说某本不该问这么多的,然仍是忍不住要询你一句——汝同那舞阳忠武侯,究竟有何关系?”
      张子元沉默。
      这时,他握伞的手突然一轻。下意识地偏头看过去,竟是司马昭抬手握上了伞柄。
      “汝心绪不稳,自然执伞也执的不稳,暂且先交予我来吧。你便放心答他,不用顾忌太多——当然,若你实在不愿对他去说,也是无碍的。”
      “……”张子元看了眼司马昭,犹豫了片刻,轻声问,“如我顾忌的并非是他,而是你,你又如何呢?”
      “不会如何吧。就算真有如何,我奈何不了你,你亦奈何不了我,那又有何好惧的?”司马昭摇摇头,说,“何况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在哑舍之主面前,不敢与我言说的——无关真相几何,仅是对你这般作态的好奇罢了。我还是刚才那番话,你若真想说,不必顾及我,但说便是了。”
      “好。”
      张子元闭了闭眼,放开了握住伞的手,“我听你的。”
      司马昭低声笑了笑,“去吧。”
      张子元犹豫了片刻,微微向前踏出了半步,然后又没了动作。他既没有向前继续走,亦没有回头去看司马昭,“方才你说,我奈何不了你的,对吧。”
      “是。”
      “然,若是司马师,应该是能奈何的了你的吧。”
      “嗯。”
      但若我当真就是司马师,那要怎么办?

      我不想伤你的——
      我不想伤你的啊司马昭!

      “别怕。”司马昭的声音低低地在他旁边响起,“你若要说,那便快去。没什么好惧的。”
      张子元没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向着老板走近,直到双方的距离近的不能再近,几乎到了快要面对面的地步为止。
      而那把伞至始至终向他这方微微倾着,没让他淋到一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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