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坠

作者: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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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往事(上)


      “和那次情况类似,我又一次看见了司马师的故事。不过,这次事件呈现的视角,似乎和上一次不太一样。那次我是以旁人的视角看见了几个有关于司马师的短暂画面,这一次,我好像代入到他本人身上去经历了这个断片。”
      “如此,你是打算与上次一般,将这断片内容告知与我么?”司马昭问。
      “嗯。”
      “那么,我也有些想法,想同你解释清楚。”司马昭沉默片刻,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某个渺远的方向,“上回你同我说视及的两个场面,并问我来由,我与你讲我‘全无头绪’,是也不是?”
      “是。”张子元点头,“现在你是有头绪了么?”
      司马昭仍看着窗外,没有动作。在这个角度下张子元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并非到现在了我才有些头绪,实际上,吾一直明晓前因后果,只是那时心里有些顾虑,尚未想好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若是讲,又应怎么讲,故而诓你‘全无头绪’,以做缓兵之计。”
      “那你现在是准备同我讲了么?”
      司马昭把目光转了回来,然后浅笑:“也不是。我不知道你究竟了解了几分我与兄长间的往事,故而有所顾虑。也许我会同你全讲了,也许只讲一些,剩下的等时候到了再慢慢与你补完。还是得你先说一些,我才好定夺哪些可以告诉你,哪些还要再等等。”
      “我没有要再诓你的打算了。”他轻声道。

      “这样啊。那便谢谢你了。”张子元沉默了一会,也笑,“你不用这么说的。这样的事情,除你之外,我也不知道应当还能讲给谁去听了。本来我就打算全部据实已告的。”
      接着他顿了顿,稍稍端正了些神色,问:“中书令李丰,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李丰?”司马昭一愣,“这还真是个听起来很久远了的名字啊。怎么忽然提起这人来了?莫不是方才南柯,你还梦见了他?”
      “没有。我所梦见的,仅你和司马师两人而已。只是在梦里你俩谈了些严肃的话题,这个名字被反复提起,我有些在意,所以这样问你一句。”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梦到他了。要是这样,作为小憩时的梦而言,未免太倒胃口了些。”司马昭笑道。
      “我是梦见你给司马师的眼睛上药,然后你俩分析时局,怀疑李丰,张缉,夏侯玄几个要加害于他——所以后来这几个人怎么样了?”张子元问。
      司马昭沉思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游移了一下:“你梦到的,不止这么简单吧?”
      “嗯。”张子元点点头,“后面还有些内容,没完呢。我也还有不少疑惑要你解答,就先问一个算一个,按顺序来吧。”
      “分明是要你先告诉我你梦到的,莫名其妙的怎么又被你抢了上游,变成我为你答疑解惑了?”司马昭玩笑道。随后他摇摇头,说,“那三个人自然是死了。兄长邀了李丰一叙,想从他口中探些风声出来,谁知那小人顶不住压力,竟是崩溃之下把计划全盘骂了出来,坐实了怀疑。我若没记错,这几人的下场,当是被打断了牙,推出去腰斩了吧。”
      “嗯。”
      “不惊讶一下么?”司马昭看着张子元,问,“只不过是有了谋逆的心思并稍稍付诸实施,做了些谋划,就因此丧了命。你就不觉得,斩草除根的兄长,才是错了的一方么?”
      “不觉得。”张子元平静地看着他,“我大概清楚你说的是哪件事了。司马师处死夏侯玄的时候,你有求情吧——或者说,实际上你一直是同情那些人的?那么,方才牢狱之中下令处死成济、成倅兄弟时,你也是这般于心不忍的么?”
      “一码归一码。”司马昭摇头。
      张子元没说话,静静地等待司马昭的下文。
      “大事之前,或许我的确是优柔寡断了些,但这与我是否于心不忍了无关。……我始终觉得,那一回兄长做的有些过了,后来有段时间我总有些惧他。成济兄弟死的固然可惜,但比起要牺牲公闾为我之过错负责,还是推他二人出来做替罪羊吧。这是为了自保,无可奈何的。”
      “做的是一回事,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张子元看着司马昭,一字一顿,“你果然……还是有同情这些人的。”
      “也许吧。”司马昭低声道,“然这般思虑又要何用呢?说出去不过伪君子一个。我到底是没法如我兄长那般杀伐果决的。若是有他的手腕,想来天子也不会以这般玉碎之态作难于我了。”
      他话里的“天子”指曹髦。
      “那你可曾想过,李安国之案中,你兄长这般决绝,也是无可奈何的呢?”张子元说。
      “想过,然仍不太理解。”司马昭说,“我亦是困惑,同样都是无可奈何,为何当初的司马子上与现在的司马子上会有着这般截然不同的态度。思量良久,唯有一解——你那方几日,便是我这里几年,若我有什么变化,应是你最清楚了。我且问你,与初回见面相比,我变了么?”
      “变了。”
      “果然如此么。”
      “至少能让人看出长白头发了。”张子元浅笑。
      “还有呢?”
      “大概……你比过去跟能理解你兄长的某些决定了吧。”
      “是么?”
      “嗯。”
      司马昭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子元,张子元亦回看回去,与他视线交汇。
      “就算陪了兄长一生,那又如何呢?我仍是觉得,我不懂他。便如李丰案那般,有些事很早之前我就想问他了,拖着拖着却始终问不出口,慢慢的也就忘了。可忘便忘吧,却总也忘不彻底,在某个刹那忽然回想起来的时候,我已然不知道还能找谁去问了,最后便只能让它变成一个结挂在心里,解不开,亦消不去。”
      “那挺要命的。”张子元轻声说。
      “这些疑惑的答案,若你知道就好了。”司马昭阖眸,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若你知道……就好了。”

      “……我确实不知道司马师曾经都想过了什么。”张子元说,“但我想知道,现在你在想什么。那些没有答案的疑问,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司马昭没应声。他像是忽然独自陷入了回忆一般,偏头盯着车舆内的某个角落,安静地沉思着。好半天后,他才转回了神。
      “第一次与你相见时,我应当,同你讲过太和浮华案吧。”
      “嗯,有印象的。不过那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听得也不算很仔细,如果要我回忆当时你都讲什么了,我肯定是回忆不出来的。”
      “没关系。大不了下回得空的时候,我再与你讲一遍就是了。”司马昭笑笑,“浮华之后,兄长性情大变——这你总是记得的吧?”
      “记得。”
      “现在想来,浮华一案,于兄长而言,磨难的意义大概要多于痛苦。这是许久之前、你我初见时,我还没悟出来的道理。如若不经此一劫,兄长他——想来终其一生,也不过仅是司马家的名门公子而已,我现下亦不会身居此位,咽下命中百苦了。……但说到底,这样的揣测,不过是我一旁人的臆断,若是兄长自己来评判,当真不知道他是认为得多于失还是失多于得。”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吧?”张子元忍不住说。
      “何解?”
      张子元短暂地踌躇了一下,“我觉得,他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抱歉,这么说或许有些偏颇,我只能说,我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追悔过去、计较得失,于他而言其实是无意义的举动吧。毕竟是自己造就的果,不论好坏也都只能自己担着了,与其给自己留什么后悔的余地,倒不如抓紧时间,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你竟是这样想的么?”
      “嗯。如果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不。”司马昭微微摇了摇头,“他确实是如你所说的这般,不会后悔的人。冷暖自知的事,本就不劳除他自己以外的人多去评头论足……怎么听着反而像是我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倒不至于,有信任之人宽慰,总归是好的。”张子元轻声说,“你还有其他要告诉我的吗?”
      “有。”司马昭笑笑,算是默认这事还没完,“浮华案之事,那回我与你讲的部分,堪堪只是一半而已,尚有后续。你可知,那后的几年里,兄长身侧都发生了什么吗?”
      张子元摇头。
      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胸口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他很难具体地描述这种感觉,似乎是愤怒、悔意、纠结、焦躁一齐涌了上来,随后再慢慢淡去,变成了一种仿佛尖刀磨骨一般悚然的麻木感,停滞在他的胸口中。
      “你怎么了?”司马昭觉察到了他的异常,忙问道。
      张子元捂着胸口喘了一会,扭头定定地看着司马昭。
      “……没事,就是稍微有点不舒服,不是大问题,你接着说吧。”
      他直觉到司马昭即将说出某个细微的、曾被他忽视了的事实,来拼合他所知道的“司马师”的一部分。
      那是他逃不开的、迟早要去直面的宿命。

      “……好。”司马昭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青龙二年时,兄长——亲手杀死了一个人。是德阳乡主之女,他曾经的挚友夏侯玄的妹妹……发妻夏侯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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