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

　　吃饭的地点，是林守明选的。
　　饭店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从繁华的马路转入安静的小巷，拐过几道弯，隐藏在一个圆形拱门后方。
　　如果不是林岁带路，蒋澈估计不会留意这里有一间饭店。
　　饭店不大，只有几张桌子，还有两间包房。看结构更像是家庭开的私房菜饭店。
　　蒋澈抬头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五点半。来得不算晚，可是大厅只剩一张空桌。
　　这时，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叔捧着菜走过。他主动地打招呼：“林丫头，来了呀。就在那间房，你爸爸早来了。”
　　“谢谢张叔。”
　　“小伙子，快进去吧。”
　　蒋澈表面礼貌地应了声，心底估计这个张叔和林守明的关系不浅。
　　“张叔这个饭店虽小，但是味道超级好吃！我爸几乎每次吃外食都来这里。”林岁赞不绝口。
　　“这里这么偏僻，也亏你们能找到。”
　　林岁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蒋澈也不再追问。
　　包间的门是木门，有点老旧。主人家并没有为它重新刷漆，只是门锁那里比较崭新，泛着一股金属光泽。

　　甫一进门，蒋澈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林守明没有坐在餐桌上，反而是坐在旁边的茶座上泡茶。他穿着半旧的衬衣，身上笼着一股平静。蒋澈一直侦查着林守明，知道他并不是嚣张跋扈之人。当初他也是难以相信的，这么一个平常的大叔，居然会是走/毒、贩/毒之人。
　　蒋澈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叔叔好。”

　　林守明见到林岁和蒋澈两人，手下不停，泡茶的手势娴熟。他用茶汤洗了白色瓷杯，然后在斟满三杯。
　　“过来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林守明将杯子摆到两位后生面前。
　　蒋澈将精心挑选的礼物双手奉上，道：“第一次见面，小小礼物聊表心意。叔叔请笑纳。”林守明推脱了几次，推脱不掉才收下。蒋澈坐下，喝了一口茶。
　　林岁第一次见蒋澈如此拘谨，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林守明也笑了。他往蒋澈杯中添了茶水，慢悠悠地说：“只是吃一顿饭，不用那么紧张。”
　　蒋澈应声。
　　“这里是菜牌，你点菜吧。”林守明递过菜牌，眼睛看着蒋澈。
　　蒋澈推辞了一番，推辞不过来。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翻开菜牌。
　　菜品不多，两页就看完菜品。他问林守明有没有特色菜介绍。林守明报了一个菜名。
　　蒋澈记下，看着菜牌问：“林小岁，你吃什么？”
　　林岁一听蒋澈不注意就将平日的昵称都说出口，心里咯噔一下，看了一眼父亲。林守明笑了一下，林岁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蒋澈反倒一脸自然，仍然不自知。
　　蒋澈点了三菜一汤，张叔写好菜单，准备到厨房下单。他走出房门前，林守明说：“让师傅摆个盘，弄整齐漂亮些。”
　　“哎哟还摆盘了。就知道折腾我家师傅。”
　　“他每天就做这么几桌菜，折腾一下又不费什么功夫。”
　　张叔应下，离开房间。蒋澈为林守明和林岁添了茶。

　　林守明问了蒋澈一些现状，中间林岁也搭了话，桌上并没有尴尬的冷场。
　　没过多久，张叔进来，端上热气腾腾的菜。
　　张叔是地地道道的南粤人，菜品讲究食材的原味。秘制烧鹅，清蒸多宝鱼，椒丝腐乳炒通心菜，还有一锅霸王花罗汉果煲猪肺汤。林岁为林守明勺了一碗汤，再给蒋澈勺了一碗。
　　林守明介绍说：“秋天干燥，喝这个清心润肺，多喝两碗也没问题。”
　　蒋澈喝了一口，感觉热汤顺着食道往下流，瞬时通身舒畅。
　　广东省驰名的老火靓汤，果然不是盖的。而且这个汤比林岁平日煲的还要甜。
　　饭间，林岁上了一趟卫生间。席间只有林守明和蒋澈两人。蒋澈给他倒了一杯茶。

　　“叔叔，喝茶。”
　　“嗯。小伙子今年几岁了？”
　　蒋澈挺直腰杆，心道要来的终于要来了，面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回答：“快二十六了。”
　　林守明感叹：“正是年轻的时候啊……”
　　蒋澈回：“叔叔当年肯定也是意气风发的。”
　　林守明呵呵了两声，只道：“好汉莫提当年勇了。现在不过就是倚老卖老。听说你现在也在餐厅里工作？”
　　“是的。以前做生意，破产了。”
　　林守明眼睛微眯，目光沉沉地看着蒋澈。
　　“哦？以前做的什么生意？”
　　“互联网。”
　　“现在互联网行业炙手可热，居然破产了？”
　　“年轻嘛。心一热就将周转资金就投股市里去，结果跌成熊了。”
　　“哈哈哈。”林守明被蒋澈自嘲又带着幽默的话逗笑。蒋澈第一次见林守明开怀的样子。
　　“没关系，没跌进地狱就好。”
　　蒋澈看着林守明，没有回答，而且也不需要回答。林守明这话，更像是在自嘲。

　　“小伙子，之后有什么打算？”
　　“存点钱，贷款，重头再来。”
　　“回老家发展吗？”
　　“看情况，但是不会回老家。”
　　林守明听得点点头，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格外严肃。他眼睛盯着蒋澈，带着蒋澈未见过的威严问：“你打算带着小岁？”
　　“这个得先看林岁的意愿。如果她不拒绝，她就和我一起。”

　　“那如果是我不同意呢？”
　　蒋澈微微一愣。
　　“你应该知道，小岁的亲人不多，她舍不得我。”
　　蒋澈沉默了几秒，才道：“我会和她商量，如果最终还是不愿意，再想别的路子。我不想将家庭和生意放在对立面。如果林岁也不抗拒这个意见，希望叔叔可以尊重林岁的选择。”
　　林守明盯着蒋澈，似乎在判断他的话的可信度。
　　“那是我女儿，我想给她最好的。”
　　“她是我喜欢的人。她的未来，我会负责。”蒋澈毫不示弱，挺直腰杆看着林守明。
　　过了许久，林守明才收起犀利的也眼神，低低道了一声“臭小子”。
　　蒋澈不作声，也不低头。
　　过了也会儿，林守明再次开口询问：“你父母知道林岁了吗？”
　　蒋澈再诚实与撒谎之间，思维徘徊了一下。
　　“还没知道。原本想两人谈得更久更稳定才说。下次我约上父母，和您见面吃饭。”
　　“嗯……”林守明依然是神色平平的样子，倒是没再说什么刁难问题。

　　林岁上洗手间回来，发现餐桌上的氛围似乎有些变化，变得有些冷静。
　　“你们怎么都不吃东西啊？剩那么多。”
　　“怕你吃不饱。”
　　在父亲面前，蒋澈居然也敢如此口出狂言。林岁听出嘲笑意味，怒了。饭桌的另一边，林守明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林岁更加怒了。为什么他父亲也在笑！
　　结账是由蒋澈结账的，看到账单上的数字，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他每天辛辛苦苦服务人民赚的存款，为了这次的饭局，几乎一次清空。他深刻地感受到底层人民的生活艰苦。
　　做好男人不容易，娶老婆更难！不知道这些□□收据往后可不可以拿回局里报销？毕竟那些钱都是他的血汗钱。他现在可穷可穷了。
　　蒋澈将林守明和林岁送到家里。他站在门前，向他们挥挥手，目送两人上楼。

　　一顿饭，蒋澈便感觉到林守明的防备与戒心。但是，他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林守明作为一名父亲，对女儿的真心。其实他的很多问题，都是围绕两人的未来展开的。
　　见多了因为生意失败或其他原因而寻短见的人，也见过见利忘义的极贪之人，还有不少是危害他人性命的丧心病狂的罪/犯。林守明这种，他没遇过。
　　林守明犯下的罪是具有极大危害的，不可饶恕。只是作为父亲，他没有丢开自己的责任。
　　可惜，他一错再错，选了一条不归路。
　　蒋澈心里，满心复杂。
　　他看见林家亮起灯光，才慢慢转过身子准备离开。
　　“蒋澈！”
　　蒋澈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岁的声音。
　　林岁飞奔着下楼，脚步急急地冲跑过来。蒋澈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直直撞进来的小人儿。

　　“怎么了？”
　　风有点大，林岁整齐的马尾被吹得上下舞动。发梢丝丝扬扬扫过蒋澈的手臂，软软的，痒痒的。
　　“我送送你。” 林岁仰起头，笑得灿烂。
　　“你怎么和你爸说的？”
　　“送送你呀。”
　　蒋澈听了，一脸无奈。
　　“你爸估计在笑话我俩了。”蒋澈就住在旁边，不过几步的距离。一个大男人的，哪里需要女孩子送？
　　“笑话就笑话！”
　　蒋澈感觉到风越吹越大，路边的黄叶被吹下不少。附近屋子的门被吹得砰砰直响。
　　“那就送我吧。”蒋澈在林岁嘴角边偷袭了一个吻，然后才牵起林岁的手，往自己的房子走去。
　　林岁摸摸嘴角，笑得满脸甜蜜。

　　楼上，林守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亲亲蜜蜜的两人，思绪万千。
　　直到看不见两人，他才走回客厅，拿起被林岁擦拭得明亮的相框。里面是往日岁月里的一家三口。
　　他想起很久以前，曾经的一段时光：
　　“老林，小岁这么皮，可真替未来女婿担心。”
　　“受不了就滚蛋。闺女不嫁还有我呢，不愁不愁。”
　　“是呵。以后别催你闺女找男朋友。”语气不客气，可是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
　　“要找就找个最好的，催什么催。”
　　“换我说，最好什么的都是浮云。真心喜欢小岁，会尊重她的才是最好。”

　　孩子她妈，小岁现在找到她喜欢的人了。这个男孩子虽然条件不算优秀，只是对林岁足够尊重，也算合你心意了。你在上面可得看紧一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上来陪你，不能再陪闺女了……
　　林守明静静看着相中倩影，许久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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