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

　　第二天，天蒙蒙亮，林岁便醒了。失眠的她本就难入睡，陌生的床只能让她浅眠。
　　睁开眼，父亲趴在桌子上睡得安稳，拉出清浅鼾声。林岁蹑手蹑脚地拿出洗漱用品，走到外间。
　　当她一脸清爽地回到屋内，父亲已经醒了。两人吃了昨天剩下的面包，然后拿出拜祭的物品，回到昨晚的墓碑前。
　　林岁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样一样物品。香烛、米酒、烧肉、豆沙包、苹果。林守明将它们排得整整齐齐，然后斟满三杯酒。
　　其实他们并不太懂祭拜的规矩，也只是粗略的烧香倒酒。
　　最后，林岁将将香烛深深插进泥土中，双手合十许愿，稚嫩年轻的脸庞满是虔诚。
　　愿望和过去的每一年相同，不求富贵，只求平安，国泰民安。
　　香烛总有熄灭的一刻。祭拜也终究会结束。林岁再怎么不舍，总要离开。林岁只请了两天假，林守明也不能离开鹏城很久。
　　离开前，她跪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道：“妈妈，我下一年再来看你。”
　　林守明听着，拍拍女儿的肩膀，没说话。
　　下午，两人便重新将老房子上锁，转身离开。

　　**
　　林岁离开了鹏城，蒋澈看到林家黑灯瞎火的，心便泛活了。
　　他之前已经查看过林家大门，装了摄像头。从正门进去是不可能的了。蒋澈顺着老房子外露的管道往上爬，推了推林家的窗户，关得死死的，还是防撬的那种。
　　想悄无声息的潜入林家，倒不如想方法登堂入室。
　　做这一行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林守明果然是老狐狸。
　　蒋澈轻手轻脚地回到地面，整理一下帽檐，没有回家。他要去一趟老地方。

　　“迪哥。”
　　“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现在有个绝世机会。难得林家两人都不在，门窗锁得死死的，我潜不进。”
　　“不然你以为他能那么久还没被抓？耐心点，对付这种人，要智取，不能蛮干。”
　　蒋澈抓了一把头发，有点气馁。
　　“最近老鸦走了几个小单，金额不大。老鸦做了那么久，有一些模式和渠道，我这边已经摸到一点眉目。可是没有什么指示，应该是打算钓大鱼，。”
　　“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大动作吗？”
　　“暂时还不知道。今年没做好单子，老鸦很可能会有动作。所以接下来你要好好盯着林守明。有任何消息都要立刻通报，任何！”
　　蒋澈应下。他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想请求接触林守明。”
　　蒋澈忽然提出这个请求，迪哥感到疑惑不解。
　　“林岁虽然也是关联人物，但是林守明才是我的主要目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迪哥吸了一口香烟，慢慢吐出圆白烟雾。他在思考。
　　蒋澈见迪哥犹豫不决，继续游说道：“其实，我觉得林岁和林守明之间，也许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密切。如果林岁不能成为突破口，我们应该要尝试改变，争取破案。”
　　迪哥将吸完的烟头摁息，揣进裤袋里。
　　“你的请求，我要向上级报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按原计划行动。”迪哥没有拒绝蒋澈的请求，也没有立刻答应。
　　“明白。”蒋澈回答得大声。迪哥的话让他心里涌起小小的激动。没有一口拒绝，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你别老激动。做我们这行的，心理素质非常重要，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才能避免暴露。”迪哥还是觉得蒋澈有点毛躁，不放心。
　　“不会暴露的，迪哥放心。”
　　离开老地方，蒋澈心情愉悦地绕了一大圈，才往家里方向走。

　　还在警局上班的时候，满怀伸张正义的情绪让他屡次挑战张秃头的权威。张秃头和其他官商互利、在灰度中游走的事情，不知道别人看没看出来，他是看出来了。年轻的他看不惯这种披着红色外衣却内里黑透的人，情绪的火枪总是冲着张秃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张秃头看他不顺眼，永远将他的建议当屁话，处处打压他。
　　蒋澈从一名优秀的警察逐渐沦为打杂的人。就连小案件也不让他触碰，每天只让他整理资料、会议记录。
　　那些日子，对于热情满溢的蒋澈来说，是煎熬。一腔热血无处撒，却又不甘心凉掉。
　　所以今天，迪哥的态度让蒋澈感受到久违的回应，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蒋澈看着林家窗户透出一片漆黑，依旧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只是蒋澈却觉得黑暗里闪着光芒。
　　接下来，他要好好盘算一下，该怎么做。

　　**
　　清明假期最后一天，蒋澈看到林岁回来了。和以往的精神状态并没什么改变，面无表情地数着钱，理着票。
　　蒋澈想撩一下林岁，正准备说话，厨房里传来重物砸落的声音，带起一片铁盘掉落的声音。然后，便有人大声呼喊胖师傅的名字，还有不少女生的尖叫声。
　　蒋澈拔腿就跑进厨房。众人围着胖师傅，旁边还竖着一个木梯。
　　胖师傅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都没有人经过，为什么胖师傅会掉下来。”
　　……
　　众人惊慌失措，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你们先散一散，让胖师傅呼吸道空气。”

　　蒋澈将围得密密实实的人群驱散一边，这才看到胖师傅的情况。
　　他躺在地上，手按着盆骨的骨头上。疼痛让他脸色发白，唇色发青，嘴里□□着一些音节。没有人听清，估计疼的说不清话了。
　　蒋澈蹲在一旁，让胖师傅不要随意移动。然后拿了一些干净的桌布垫在膝下。
　　他安慰胖师傅：“忍耐一下，我们现在就叫救护车。”
　　正准备掏出电话拨打120，就听到林岁在一旁打着电话叙述情况：
　　“是，榕荫巷一号胖师傅餐厅的厨房，有人从梯子摔下来。”
　　“脸色苍白，好像很痛的样子。……没有出血情况，受伤处应该在盆骨附近。”
　　“好，明白。你们快点来。”
　　林岁挂了电话，转头捧了一大叠桌布回来。她看到胖师傅膝下已有餐布，愣了一下，然后放回一边。
　　蒋澈问林岁：“医护人员怎么说？”
　　“仰卧，不要乱动病人，可以膝盖半屈，可以垫枕头或者其他较软的东西固定位置 ，减少病人晃动。这些你都做了。”

　　林岁不敢碰胖师傅，只好握着他的手，希望能给他力量。
　　“我出去看一下救护车。”说完，蒋澈侧过身走出厨房。
　　很快，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到达。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出胖师傅，然后问他们谁跟车。
　　“我。”
　　“我。”
　　只有蒋澈和林岁同时回答。
　　“只能一个。”医护人员说。
　　蒋澈看向林岁 ，林岁也看向蒋澈。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真诚的关心。
　　“你去，餐厅我来看着。”
　　林岁本想推辞。蒋澈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进入救护车。

　　救护车的飞速往前行驶，蒋澈目送白色身影消失在巷口，然后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告诉我什么医院，我下班过去。”
　　收信人：林岁。
　　刚才的林岁，冷静淡定，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尖叫，根据情况来做应急处理。遇事不慌，是一种功力。
　　刚才选择跟车时，她激动但不焦躁的眼神，以及真实的关心，也比让蒋澈刮目相看。
　　她冷淡的外表下，也有一副热心肠。
　　蒋澈赏识这样的林岁。

　　他重新走进餐厅，餐馆里已经沸腾一片，像是群龙无首一般。
　　“林岁已经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胖师傅肯定会没事的，大家不要太过担心。”
　　众人依旧七嘴八舌，不少食客也因为餐厅刚才出现的事件，没了吃饭的心情，结账走人。
　　蒋澈站在收银台前，处理林岁的工作。他没有钱柜的钥匙，结账找零时只好将自己身上的零钱都掏出。到最后，自己身上的钱也已山穷水尽。他只好询问客人，可否打欠条。
　　“那就别收了呗，才多少钱。”有些人看准时机，打算浑水摸鱼。
　　“对啊对啊，都是老街坊了，就当请我们也一顿饭呗。”一旁的人附和道。
　　“要不我这边打个借条，到时候你们凭借条取回零钱？胖师傅餐厅就在这里，走不了。”蒋澈好声好气地提出解决办法。但是没有人买账。
　　“谁知道你们到时候还买不买账。而且，你又不是老板，又不是收银，能做得了这个主？”
　　蒋澈心里憋闷，但是也觉得顾客有这样的也忧虑很正常。他只是觉得其中有些人想占便宜的，很讨厌。
　　无奈之下，蒋澈只好问了兰姨和其他老员工，希望他们借点现金来周转结账。
　　结果，问遍餐厅所有人，没有人愿意。要么含糊其辞，要么直接拒绝。
　　蒋澈心中憋着的气啪地一下点起了火。如果说顾客的态度他可以理解，那这些餐厅员工的态度他就不能接受了。胖师傅做好吃的时候，每人都是笑呵呵的皆大欢喜；胖师傅出事了，愿意借出几十块钱的人都没有。
　　呵。
　　蒋澈将最后的希望托付在徐佳佳的身上。
　　“澈哥，我不是不想帮你，我身上没有零钱，只有整张的钞票。”徐佳佳扭扭捏捏，犹豫不决。
　　“去小卖部换成零钱就好了。你比我更清楚，胖师傅不是会欠我们钱的人。”蒋澈盯着徐佳佳的发顶，游说。
　　“可是，我今晚约了别人逛街。没钱的话……”
　　蒋澈心中冷笑一声，没再说话，扭头就走。
　　徐佳佳从蒋澈身上感受到以前未感受过的压力。他和往日阳光憨厚的蒋澈不一样。没有笑容的他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等待爆发。

　　蒋澈重新走回收银台，将无法找零的所有账单笼起收好。然后，扫视一圈眼前这些张望许久，不打算付钱的“客人”。
　　“你们走吧。”
　　“客人”们本以为蒋澈要说出什么慷慨激愤的话，谁知竟然是让他们离开。
　　“就是说……我们不用付了？”有人不相信，问道。
　　蒋澈坐下，不再说话。他怕自己开口，只会说出羞辱他人人格的话。到时只会引起更大的争执。
　　餐厅里一时寂静无声。“客人”一窝蜂地离开，最后只剩员工，收拾餐桌的，收拾厨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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