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

　　没有人敢靠近蒋澈。他像是一个冷面阎罗一样坐在收银台前，走到门口的客人都被他严肃的表情吓退。
　　除了途中收到一条短信。他看了一眼，眉头才松快了些。
　　下午三点半，交班时间。
　　蒋澈换好衣服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
　　他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澈哥。”后面传来急速的女声，呼喊着他。
　　蒋澈还是停下脚步往回看，即使他知道是谁。
　　徐佳佳气喘吁吁地跑到蒋澈面前，不知话该从哪里说起。
　　“没话说的话，我先走了。” 他想见胖师傅，想见林岁。
　　“澈哥，今天的事，其实我也很想帮忙的。只是，只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徐佳佳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没关系，即使胖师傅要追究责任，也只是我的责任。我的工资还够填那几笔帐。”
　　“要不，我和你一起承担吧。”徐佳佳拉着蒋澈的袖子，咬咬牙道。
　　“不需要。反正之前我就是流落街头的穷人，一无所有，现在不过再穷一个月，无所谓。”
　　蒋澈说完，将袖子从徐佳佳的手中抽回。
　　徐佳佳没想到蒋澈居然如此英雄主义，连态度都变了，变得冷漠，变得和林岁相似。
　　不对，他比林岁多了几分厌恶，对她的厌恶。
　　徐佳佳眼眶红了，心里难受之外，还有几分怨愤。
　　蒋澈怎么会看不出徐佳佳表情下的心思，但是他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心情。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说完，蒋澈转身离去。

　　**
　　胖师傅被收入附近的医院，蒋澈走十分钟就到了病房门前。
　　三人间的病房，室内飘着一股浓厚的消毒味道。胖师傅睡在最里面的一张床上，一动不动，估计是睡着了。
　　林岁站在吊针旁，举高手调节点滴的速度，背影留给了门外的人。
　　林岁不高，但是却往往能给人莫名可靠的感觉。
　　就像蚂蚁一样，娇小的身体似乎能承受更多更多的负重。就算超负荷，她也会一步一步，熬到目的地。
　　林岁调好点滴，打算到外面装点热水。转过身就看到高大的身影。背着光，她看不清蒋澈的面孔，但是直觉知道是他。

　　林岁轻轻地走出房间，掩了房门才问：“下班了？餐厅怎么样？”
　　蒋澈没有脸面和林岁说餐厅里发生的事情。明明她离开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说餐厅交给自己。他却连账单的钱都收不回来。
　　不过这些糗事，他不打算告诉林岁。
　　“胖师傅怎么样了，骨折了吗？”
　　林岁走到饮水机旁，打满一瓶热水。她边打水边说：“嗯，骨盆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要睡床上一阵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这个年纪摔那么重，不好好养怕有后遗症。”
　　“胖师傅没有其他亲人吗？”骨折受伤了，却没见其他探望或照顾的人。
　　“他的妻儿都在家乡。我打电话通知他们了，不过最早也要明天才能来。”
　　“那晚上打算在这里过？”
　　林岁将胖师傅身上的被子盖得更严实，说：“一晚上而已，不碍事。”
　　“你父亲会担心你的。”
　　蒋澈的这句话，并没有刺探的意思。
　　“这边总要有人照顾，晚上如果要喝水什么的，护士也不能时时照顾到。”
　　“我陪你一起守夜吧。”
　　“你明天还有上班的。”
　　“可是男生如果要放水，你要怎么办？”
　　蒋澈很正经地说，不掺杂奇怪的思想。可是他看到林岁的脸莫名红起来，才发现自己说得过于直白。
　　“唉，你别想歪了，我说的也有道理啊。”
　　“你是要一个人守吗？”林岁羞涩低头看着地板问。
　　“你不陪我吗？”蒋澈露出委屈的小眼神看着林岁，就像鱼饼不够吃那时的眼神一样。
　　“……好吧。”反正明天胖师傅的妻子到了，那时她就可以松一口气。

　　蒋澈从旁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林岁旁边。林岁也坐着，看着胖师傅，如老僧入定般。
　　“胖师傅怎么还在睡，不吃饭吗？”
　　“刚才做了骨折手术，麻醉还没过。”
　　“那我买晚饭回来吧，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饿。”
　　蒋澈站起往外走，没走几步重新折返回来。他眼神闪烁，脸上五官奇怪的挤在一起，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林岁。

　　“怎么了？”蒋澈看到林岁一脸恐惧，像是看到怪物似的样子回看他，就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不协调。
　　“那个，我身上的钱都没了……你能借我吗？我明天回家拿到钱还你！”蒋澈坚持没有说出原因。如果将餐厅里的事情也说出来，他会更加没有脸面的。
　　林岁愣了一瞬，马上从袋子里翻出所有零钱。
　　蒋澈接过钱，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刚出医院大门没几步，他懊恼丢脸地大喊了几声。惹来路人奇异的目光。
　　呜呜，他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当蒋澈重新回到病房中，心态已经调整好了。不就是丢脸嘛，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林岁面前寒酸，怕毛线！
　　蒋澈吃完饭，拿出手机玩贪吃蛇，直到手机快没电，他才罢手。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十点。
　　林岁也在拿着手机，在看小说。
　　蒋澈手指一点一点，敲打着凳子边缘，心里盘算着。
　　值夜的护士巡房，顺便将病房里的灯熄灭了。
　　房间暗了下来，只有走廊外的些许灯光透入。模糊的视线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了，又近了。
　　这种气氛，最适合聊天了。

　　“林小姐。”蒋澈尽量放轻语气问。
　　“嗯？”林岁的声音依然清脆如玉，但是今夜的声音像是被月色柔和过。蒋澈听在耳里，只觉像软滑的丝绸拂过。
　　“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呢？”
　　蒋澈觉得今天的林岁特别顺从，像是脱去冷漠的外衣。这是一个好现象。
　　“我一直觉得林小姐非常聪明，在外面找一份文员之类更好的工作，都比在餐厅打工更舒服也更体面。你为什么在餐厅一做就是四年呢？”
　　“我十八岁，中专的。没有文凭没有技能，那时也没有电脑上网找工作，只能做这类工作了。”
　　林岁没说假话，无可挑剔。如果蒋澈不清楚林岁的背景，估计对她也是满满的相信。
　　“现在也不打算换吗，或者说有其他赚钱的兼职啊？”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胖师傅给我一个安稳的开始。我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怎么了，觉得我不适合做收银？”
　　“不是，你很合适。”
　　蒋澈觉得今晚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决定加大问题的力度。
　　“知恩图报是好事。我觉你这么善良，伤天害理的事情肯定不会做的。”
　　一如他所料，林岁又沉默了。她双肘撑在大腿上，双手托腮。病房的窗户透进一道光线，在她脸上深深划过，划到地上。
　　等了许久，蒋澈还是没有得到回答。他怕气氛沉默太久，会引起林岁的怀疑，正想转换一个轻松幽默的话题。
　　“我会用生命还的。”声音依旧清脆，说出的话却认真到连蒋澈都震慑住。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蒋澈看着女孩后脑勺的马尾辫，头发乌黑，修长笔直，一坠到底。

　　“那你呢？”林岁主动转移话题。
　　“我什么？”
　　“你为什么落魄到要坐在巷口那里讨生活。”
　　蒋澈用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我啊。”蒋澈顺溜地感概道：“生意失败破产了，就流落街头呗。”
　　“家里人没接济你吗？”
　　“没告诉他们。”
　　“为了男子尊严？”林岁语气里没有半分不屑。
　　“谁知道，总有点什么在作祟。”蒋澈真不知道，他又不是真的倾家荡产。
　　“未来呢？你不会在餐厅干一辈子的。”
　　“等一个机会。”
　　“机会？”
　　“东山再起的机会。”蒋澈看着林岁，一字一句地说。
　　只是，如果他有再起的时刻，便会是这个女孩走入监狱的时候。
　　蒋澈没和林岁再谈下去。
　　两人挨着坐，各怀心思。

　　蒋澈坐久了，身体有些累，正准备去外面跑上几圈运动身体，肩膀忽然一重，他应激性的僵直了腰。
　　蒋澈微微侧头，鼻尖弥漫一阵淡淡的清香，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干净。
　　从蒋澈的角度望去，林岁的脸小小的，肌肤白皙，一看就是不爱晒太阳的那种。即使睡着了，嘴还是抿成一条直线，让人觉得睡着也绝对不会说梦话的那种。
　　蒋澈想起她在阳光下羞涩的一笑，想起那段白软的腰肢，浑身变得更僵硬了。
　　如果，如果这个女孩子服刑，未来会怎样？
　　一旦进入监狱，她的整个人生几乎会被毁于一旦，未来的路，只会一片泥泞难行。
　　蒋澈不忍将一个单薄的女孩前途尽毁。
　　只可惜，她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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