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燕国望朔九年，元月十五，上元灯节。

　　街市上的灯笼远远望去河流一般，漫步其中的男男女女或带着面具或配着面纱，更为热闹的灯市添了份朦胧暧昧的感觉。

　　因着此日前后是天官赐福的好日子，官家特许元月十五至元月二十这五天宵禁时间比平常晚三个时辰。
　　专营晚间生意的如意坊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早在元月十一就开始宣传自家新请来的舞姬舞姿多么动人，还放出话来说如果元月十五这日能有人连中十道灯谜，不光当晚楼内酒水全部免费，中间的人还能从如意坊所有姑娘中选择最合自己心意的那个共度良宵！

　　“这是真的？”
　　原本对如意坊“不感兴趣”的文人秀才也纷纷驻足：“只要猜对十个灯谜，不仅不用出钱，还能抱得美人归？”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如意坊的老板娘一步三扭，一边给楼内的姑娘小厮们打眼色让他们赶紧把人带进去，一边同众人调笑，“今日我这半老徐娘附庸风雅，给各位公子一个圆梦的机会，难道不好？”

　　“好！太好啦！”
　　十五六岁，道士模样的小家伙边拍手高呼边往里闯。

　　“哎哎哎哎！”老板娘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拦下，“小道士，这里可不是你能进去的地方！”

　　“咦？为什么？”

　　“为什么？”老板娘被他问的发笑，“你这道士，哪里来的，连不近女色都不知道么？我们这里可不是你那光风霁月的道场，进去了，你这颗道心还有这幅童子身恐怕就要交待在里面咯！”

　　“咦？！！！”那小道士眼睛瞪的滴流圆，“你们这里吃人的么！”

　　“吃，不光吃，还不吐骨头呢！”

　　“那我更要进去了，这里面肯定有妖怪！”

　　“你，你，你这小道士真是......”

　　两人吵闹间门口已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见这小道士怎么说都不肯离开，认定他是个小色胚，趁着道观过节的时候下山来打牙祭。于是闹哄哄的不但不帮老板娘，反而把小家伙拽了进去。

　　“老板娘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人家小道士好心要进你这里面来降妖除魔，你怎么能拦着人家，说不定人家这春风一度之后道法更精进了呢？”
　　“就是就是，来来来小兄弟，跟哥哥进来，今晚尽管吃喝，哥哥请你！”

　　“好！”
　　小道士两眼冒光，兴高采烈昂首挺胸走进如意坊。

　　如意坊内闹哄哄的，小道士——江世初起先还跟着带他进来那人，结果走了不出十步就跟丢了，再想找人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罢，这都是次要的。

　　捞起一把瓜子，江世初将瓜子捧在手心双眼微闭，而后心念微动，最后张开手轻轻一吹——
　　燃成灰烬的瓜子壳纷纷落地，焦香四溢的瓜子仁转眼全进了小道士的肚子。

　　“如意坊今晚的花灯会听说有新人登台，不知比两月前借一首《佳人曲》倾倒无数王孙公子的菱月姑娘如何？”
　　“菱月姑娘那是清水芙蓉，登台两月，笼共就出场了三次；要我说还是杜鹃仙子有的看，文能胜过秀才，舞能比肩秀女，又好相处，只是略高贵了些。”
　　“什么菱月姑娘杜鹃仙子的，只要我能猜中七道灯谜，我就要挑这里最漂亮的跟我共舞！”
　　“七道灯谜也有奖励的吗？”江世初凑过来，左手攥着瓜子仁右手拿着柑橘。
　　“猜对五道灯谜以上都有和美人接触的机会！”
　　“那饭呢？”
　　“饭？”
　　“嗯嗯，猜对多少可以不花钱吃饭？”
　　“这.......”这个如意坊还真没有明确规定！“大概只有十道了吧。”
　　“哦。”
　　世初眉头微皱，似乎觉得有点难办。

　　果然还是饭比较值钱。

　　正想着，铜锣声响，漫天花瓣飘下，如意坊四大头牌身着绸缎头戴面纱顺着屋顶垂下的长绸翩然落在圆台之上！
　　“上元月圆灯笼圆，天官赐福真应怜；如花如荷水中眠，花落叶枯才堪见。”
　　众人都顾着看舞姬，一时竟无人猜得出第一道灯谜。

　　“元交！是元交！”

　　江世初艰难的把半个柑橘咽下去：“谜底是汤圆，元宵，对不对！”

　　众人于是又都转过来看他。

　　“咚。”铜锣轻响，他对了！

　　“这小子。”如意坊老板娘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想白白睡*了我家姑娘不成？”
　　“老板娘莫急。”小厮只觉得有趣，在旁边劝道，“得连对十道题呢，便是他蒙的对第一道，难保后面不会被别人抢先或者自己答错啊！”
　　“就是。”老板娘叉着腰，“统共也就十五六道题目，除非他是神仙，否则......”

　　次日，藏身江湖暗面的青影会忽然接到一单大生意——“昨天我如意坊的生意被砸，老娘我赔掉了将近半个月的收入。青影会的兄弟们，若是捉到画像中的这个人，直接交给荟萃馆的小倌调教师傅老孙，他欠我的钱，我要让他十倍百倍的给我赚回来！！”

　　................

　　“哈秋！”城隍庙中的世初忽然从梦中惊醒，“哈秋！”接连两个喷嚏很快让他清醒，肚子咕噜一声，他伸手去摸背在身上的布袋，却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唉……”世初缩成小小一团靠在城隍庙的墙角，“好饿啊……”

　　早知道那天就不逞能抢着答什么题了……

　　“唉……”他看一眼天色，无奈的起身，慢慢的向庙后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野林中走去，“虽然那一顿吃的好饱，可是被追了这么些天，我连一点滋味都忘光了！不值，真是不值！！”

　　事情当然还要从花灯会说起。

　　第一道题之后，新请来的西域舞娘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不比以往的弱柳扶风，据说是从西域而来的舞娘们身形更加丰满，棕色肌肤上抹着精油，一舞完毕，花灯会正式宣布开始的时候，前来的大多数王孙公子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脑子里一团浆糊了。
　　接连三道题，无一人答对，后台的老板娘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将店内上上下下所有姑娘都打发到前面去劝酒，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长着翅膀飞进自己的口袋。

　　哪想到第五道题刚念完，世初就窜起来说出了答案。
　　原来他答完第一题之后正赶上后台上菜，于是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菜品上一顿狂吃，用了三道题的功夫边吃便搬清空了五六桌，这才酒足饭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解决饭钱”上面。

　　接下来的十道题，竟然真就被他一人全抢全中！！
　　老板娘在后台登时昏倒过去，第二天醒来一问，由于昨日的酒水费用全免，她们如意坊在新人登台的第一天，不仅没有翻倍的收入，反而输掉了大半月的收成！！

　　“给我逮住他！！！我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让他别想走出这个大门！！”

　　...............

　　“哎呦！”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世初眼前一晃，又累又饿的，直接摔晕过去。

　　直到乌啼月升，世初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世初捂着额头窜起来，一脚狠踢绊倒自己的家伙，“喂！你这不长眼的！干嘛青天白日倒在林里挡人的路？是家里的墙角被人撬了，还是腰间的钱袋被人摸了？”

　　地上那东西动弹了两下，没吭气，世初也不害怕，俯下身伸出手摸索：“我说，这位便宜先生，你该不会是遇上劫道的打伤了丢在这里的吧？”
　　指尖触到的，不是丝绸，不是麻布，甚至不是肌肤或者毛皮，而是……冰冷的鳞片。
　　世初呼吸一滞，仔细摸了摸，手下的鳞片一片便有铜板大小，顺着摸去，鳞片正主的身量可比接头艺人身上盘着的大蛇长多了。

　　“祝融神威，赐我光明！”世初抽出张黄符纸，随手一挥，一团微弱的火光漂浮在半空中。
　　哎呀，被他踩到的，竟然是条大蛇！
　　这条大蛇长度惊人，浮在空中的火光竟照不全它的身躯，单那蛇头便有世初腰身粗细，饶是世初胆子再大，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啧啧啧。”世初慢悠悠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布袋和道幡，对着大蛇的身躯咽了下口水。

　　等等，他好像不是因为害怕才退后？

　　又祭出三张火符，世初看着大蛇露在外面的红信子，抽了抽鼻子露出个满意的微笑，在浓重的腥味间嗅到了烤蛇的香气。

　　“啊！！！”当夜，回到城隍庙中的乞丐们借着月光堪堪看了庙中一眼，直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手脚并用的逃下了山。
　　“唔……”月光朗朗，异类的尖叫声和恐惧的气息唤醒了沉睡的大蛇，它吐了两下芯子，敏锐捕捉到食物的香气。
　　好笑的是，食物还把自己搂的死紧，偶尔吧唧两下嘴。
　　“……”龙七——也就是大蛇——明显感觉到肚子“咕噜”了一声。

　　真是从未闻过的香气……龙七目不转睛的盯着世初，它还从没闻到过这么香而不腻的气味，让它忍不住口水连连，却又舍不得下口。
　　再一探知，龙七发觉怀中的小家伙灵力如涌泉，只是在他身边呆了一夜，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因这家伙外溢的灵气而愈合，甚至内丹运转比受伤之前还要灵光。
　　这么说来，他可是救了自己？

　　唉，那看来是不能吃了。
　　稍有些遗憾，龙七化作人形，眼睛一闭，进入浅眠状态调理气息。

　　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去，旭日东升，世初捂着肚子饿醒了。
　　这一晚睡得真不好，他心情烦躁的闭着眼睛，先是梦到被狗追，紧接着被人打，好不容易抱着烤好的蛇肉逃出生天，谁知刚要下嘴——醒了！
　　想到美味，世初收了收胳膊，心想：“我的大蛇没被人偷走吧？”
　　指尖传来温热触感，世初迷迷糊糊的往前靠了靠，感觉脸蛋贴在了结实的胸膛上，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世初微怔，不死心的闭着眼伸出手摸索了两下，然后被龙七提着衣服从身上扯了下去。
　　龙七在世初醒时便醒了，好笑的看着小家伙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还不安分的伸出爪子摸他？！
　　世初在地上咕噜了两圈，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倚着墙角看他的龙七，嘴一撇，哭了出来。

　　“？？”龙七邪气的笑容消失，伸出手推了世初一下，“喂，哭什么？”
　　世初被推了一下，干脆“嗷”一声平躺在地上，扑腾着胳膊胡乱蹬腿，哭的更大声了：“哇啊啊啊~~~欺负人啦~~~”

　　龙七满脸黑线，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不敢再对世初动手，于是装作恶狠狠的捶了下地面，低吼道：“你别再哭了，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吃掉！”

　　世初闻言，哭声一滞，睁开眼瞪着龙七，吼道：“好啊，你还想要吃我？！怎么不撑死你？！”

　　“？？”

　　“那么大一条蛇，你竟然全吃了！而且你知道我才是捡到它的人！你吃了，还不安安静静的走，还等我醒了嘲笑我！”世初完全不惧怕龙七，干嚎着蹭到龙七身边，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了他身上，“你还敢跟我提‘吃’这个字？你知道我饿了几天吗？”

　　“……”龙七自修出神识以来还从未见过世初这等奇人，身为千年的猛兽，心里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惧意。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就是你捡回来的那条大蟒！
　　可是你居然是想要把我烤来吃？！
　　人间现在已经变成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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