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人间正值盛夏，天界四季如春。

　　白玉似的手指捏起桌上的酒杯凑到鼻下轻嗅，闻到隐隐桃花香气，又小心的抽出被趴在桌上的“醉神”压住的彩云帛书——

　　天宫杂谈·第25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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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页1·神仙们的神仙访谈·年度劳模文明标兵为何惨遭下界“流放”

　　这消息传的也忒快。
　　书中主角，此次点将被分配到下界“巡查”的神官慕晞无奈摇头，天帝都说此事尚未成定局，或许下界之前会再更换人也不一定，这杂谈社的通灵神官倒早早就给他“安排”了？

　　——怪不得这呆子会抱着酒坛跑到自己这里，只是他还没回来，这呆子就自己喝醉了。

　　帛书翻过一页，天边彩云变换。

　　...............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日月流转，狗儿也成仙~”太白金仙摇摇晃晃的走进侧殿，醉眼朦胧的靠着镶满玉石的庭柱慢慢滑倒坐在地上，掐着指头胡算一通而后笑嘻嘻道，“不知今年是哪位有幸被点到，下界‘历练’？嗝？上次是放狗咬过小皇子的二郎神，上上次是被封为战神敢在大堂上和您顶嘴的玉衡将军，上上上次是……”

　　“算不准就不要胡说。”天帝轻叱，“最近大家都很乖，没有惹朕生气的。”
　　“唔……”太白金仙眉头微皱，“那这次整谁，呃不，派谁比较好呢？”

　　天帝叹口气，瞥了眼这个自从历劫归来后就几乎没清醒过的家伙，挥手命左右天奴退下：“一直代替你保管天机，朕最得意的天神，紫微星君。”
　　太白金仙蓦然僵住，缓缓抬头，本该醉醺醺的眸子内底竟是一片清明。与天帝对视了片刻，他眼中种种复杂情绪沉寂下去，扯出个假笑，手上慢吞吞的掐算了几次，无奈道：“也到了这个时候啊。”
　　天帝不语。
　　“只是，该怎么同贪狼星君交代呢？他们两个关系最好了，好的像是一母同胞。”
　　“慕白！”
　　太白金仙立刻住嘴。
　　隔了片刻，他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天帝行了礼：“若无别的事，那我便退下了。”
　　这家伙！
　　明明是主动过来找事，偏要表现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紫微星君确实无过。”天帝放低声音，“但天命不可违。”
　　“天命......”太白金仙喃喃，没有转身，“我知道了。”

　　.............

　　紫微星君即将下界历劫的消息像是枚鱼雷在长期浑水摸鱼的众天神中炸响，这以往下界的苦差事可都是落在没什么业绩，或是惹恼过天帝的家伙头上，今次是怎么了，天帝竟然忍心把捧在手心里的紫微星君送下去？！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王母娘娘：“紫微星君下凡？哼，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别看天帝一贯宠着他，其实也只是看重他的能力罢了。如今太白醉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自然也就变得无足轻重，正好下凡去磨一磨被惯出来的坏脾气！！”

　　通灵神：呃，是么？我怎么听说前两天百花宴上，太白金仙醉酒后怒摔百花仙子的仙酿，被追着打到了南天门？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武神：“天帝的意图我们不敢妄加揣测，约莫是觉得紫微星君文采有余而英武不足？上次神武会他托病没有参加，总归是不好的。”

　　通灵神：啊，武神会紫微星君确实没有参加。但是武神会之后魔界的小动乱，十二武神中的四五位都称病没有下界，最后似乎还是紫微星君亲自带兵镇压下来的吧？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贪狼星君：“啊哈哈哈哈，还能是因为什么？要怪就怪紫微那家伙冷淡的性子吧！做人的时候不近人情不沾人欲，当了神仙之后更是没趣；上次百花会上嫦娥仙子邀他共舞，给他递了半天眼色，结果他竟然问我嫦娥仙子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我说他早该下凡，不通透七情六欲，不准回来~~”

　　“……看来天帝对于紫微星君下界一事相当重视，半点多余的消息都没有透露。那么紫微星君下界后究竟会投生到什么人家，会经历怎样的磨难，回到天界之后又会有怎样的神事变动呢？欲知后事如何，请见下期——紫微下凡，福耶？祸耶？”

　　文章写得倒是不错。慕晞合上书放在一旁，幻出两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将一杯推给趴在对面的家伙。
　　“醒了就别装睡。”

　　“啊哈哈哈哈......”贪狼星君尴尬的抬起头，拿起茶杯喝了两口，目光不住的往“天宫杂谈”上瞟。“那个，木头，我的采访上首页啦。”

　　慕晞挑眉，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是真的要下界吗？天帝到底怎么说的，你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摇头。

　　“那到底......”

　　“天帝作此判断肯定有他的道理，天数未知，你我不可妄加论断。”

　　“什么嘛，啥都没说就要罚你下去，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而且连落在什么人家都不说，万一生个要啥没啥的家里，难道要喝几十年西北风啊？”

　　“住口！”慕晞双眸闪动，一念之间便封住了贪狼星君的嘴，“天帝赐名你慕谨言便是要你谨言慎行，你还胡说！”

　　“呜！呜呜呜呜！”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颇带警告意味的名字贪狼星君更是来气，一下把桌上的茶杯酒杯全甩了出去，上蹿下跳的表达不满，“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在表演耍猴？”

　　慕晞没察觉到身后的气息，立时起身挡在慕谨言身前，同时解开了后者的术法。

　　太白金仙尴尬的举着一壶酒站在一丈开外。

　　“我听说星君要下界，特地过来看看......顺便表示一下感谢。”

　　太白金仙也曾下界，不过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那次回来之后他就一直称病，厚着脸皮拜托之前代他职位的慕晞继续帮忙掌管天机，自己三天两头喝得不成神形。

　　慕晞点头，挥手幻出新的杯盏，请太白金仙入座。

　　慕白放下酒壶，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似的支支吾吾，半晌才扯到下界的正事上：“下界的人家，你们不用担心。慕晞身为紫微星君，掌帝王之事，下凡自然也是投生到帝王家，吃穿用度虽不比天界，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只是帝王家最是薄情，你下界之后注意不要暴露身份，恐被小人算计。”

　　“这怕什么。”贪狼星君插嘴，“反正天界星君众多，我跟着木头下去就是。敢有下绊子使阴招的，看我不揍他个满地找牙！”

　　慕白笑笑：“天界星君虽多，可论起战力，恐怕无人能出贪狼星君其右吧？况且人间不比天界，贪狼星君真有此心，不如留在天界守护紫微星君的命星。”

　　“唔......”
　　慕谨言略一思索，又道，“好像也是，当初如果不是有天帝看护，太白金仙你可是凶多吉少——哎哟！”

　　慕晞皮笑肉不笑道：“太白金仙的叮嘱我都记下了，距离下界还有些时日，我除却交接天界事物应该也还有时间打点。”

　　“嗯，下界说短不过天界两三月，说长便是人间数十春秋，我没别的可说的，就祝你一路平安吧。”慕白给各人斟上酒，自己先一饮而尽，“看在这些年你替我掌管天机的份上，你重归之日，我一定上书天帝开四方门迎接！”

　　“多谢。”慕晞也一饮而尽杯中酒，感觉唇齿残留清香，这才发觉对方赠送的竟然是以星元和天河水酿出来的星辰酿。

　　不同于仙果仙花，星元即是神仙的命星真元，是经历过大劫的命星才能孕育出的星核。以此星核之力为引，以浩瀚星海的气为液，附以千百时光和信众祝愿，才能酿出来一小坛星辰酿。
　　据说这星辰酿因为包含万千祝愿功德，威力无穷，只需要一滴就有起死回生重塑根基的能力，是多少想要飞升或者扛不住天劫濒死的神仙苦苦寻求的琼浆玉露。
　　然而慕白竟然就这么给了他们一壶？

　　慕晞心绪万千，慕谨言倒没什么感觉，还说这酒太过清谈没什么劲。

　　“大家都说天界你是最得宠的，可依我看，咱们这位太白小叔，才是天帝的心头肉呢！当年明明犯下那样沉重的罪过，结果天帝非但不罚，反而对他越来越放纵。”

　　“功过生死，俱是天命。”慕晞小心的将酒收起来，免得等下再被撒风的呆子给挥到地上，“天帝能带回太白金仙，便是他天命未绝。”

　　“可我们已经是神仙了。”慕谨言歪头，“按照下面那些人的说法，不应该是‘跳出三界外，不在无形中’了吗？为什么还会受到束缚，还会受伤，会死？”

　　慕晞摇头。

　　太白金仙特地跑来给他说他会生在帝王家，又给他星辰酿，恐怕是算到了什么吧。

　　说到底他们还是在这苍穹之下的，他们只是感悟些许天道，因此获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能力和稍微比凡人长一些的寿命罢了。

　　若觉得这样就可不受束缚任性妄为，那和凡间那些不信鬼神胡作非为的人有什么区别？
　　一定存在着自原初之处，世界伊始继承了力量的存在，一定。

　　.............

　　转眼人间便是新的一年，清明过后，万物复苏。
　　一声啼哭划破长夜，金星闪烁几下，逐渐消失在晨光中。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小皇子。”接产嬷嬷满面春光的从熙妃宫内屋走出，将包裹的只露出一张皱皱小脸的皇子递到当今皇上面前，“请皇上赐名。”

　　“好，很好！！”年近四旬的皇上满意的不住点头，倒是没太激动，沉吟片刻，“皇儿的名字朕和熙妃是商量过的，既然他生于春日，又是破晓，幼名便只一个晞字吧。”

　　“是。”嬷嬷抱着小皇子回到内屋，附身在虚弱的熙妃耳边道：“皇上很喜欢小皇子，赐名为晞。”

　　“臣妾谢过陛下。”熙妃虚弱的谢恩，皇上摆摆手，在床边小坐了片刻，见她没什么精神，便摸了摸她的头，起身道：“爱妃你好生休息吧，你原本身子就弱，朕明日再来看你。”

　　“恭送陛下。”熙妃柔声谢恩，皇上颔首，身边的公公一挥手，满屋子的人眨眼间如云烟般散的一干二净。

　　燕国望朔四年，当今皇帝登基第二十三载，亦是三皇子慕晞的弱冠之年。四月初九，慕晞生日这天，皇帝当着满朝文武，亲自为年纪轻轻就誉满京城的慕晞赐字封王——楚亲王慕寒昭。

　　皇子的弱冠之典是何等的大事，更别说是这位八岁就熟读诗书，十五岁便凭一篇《北地赋》打败护国大将军，成功让这位武功甚高但脾气古怪的将军收他为徒的三皇子慕寒昭了。

　　上午的家宴过后，慕寒昭还没回到自己的府邸，双手就已经接名帖接到发软了。
　　“还有多少人没见过？”饶是慕寒昭脾气再好，客气话也总有说烦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们一起进来吗？”
　　“殿下……”皇上派过来帮着他打理事务的公公尴尬的一笑，摇了摇头，“老奴也想让各位贵人一同进来拜会殿下，只是这毕竟不合乎礼仪，贵人们的身份又有所不同，左右就今天一天，您就多担待吧。”

　　慕寒昭撇撇嘴，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摔：“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叫下一位进来吧。”

　　“宗正丞宋天和宋大人到！”

　　身材矮胖满脸堆笑的宋大人自回廊拐角走出，双手作揖小碎步向正厅走来，连站在门口的人究竟是谁都没看清，满嘴的恭贺便止不住的自己溜达了出来：“臣参见三皇子殿下，今日殿下弱冠，臣不敢耽搁，略备薄礼便匆忙前来。久闻三皇子天资过人，今日一得见，果然不同凡响，站如岩间之松柏，坐如青山上洪钟，我朝能有皇子如此，实在是天降福泽啊！”

　　“大人过赞了。”慕寒昭浅浅一笑，微微躬身还礼，“我天资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母妃教导的严，略刻苦些罢了。”

　　宋大人慌忙点头称是，下人递过礼表，慕寒昭匆匆一瞥，眉头微皱：“今日我只是弱冠，宋大人所赠的这四十九件玉器实在是太过贵重，还请您收回吧。”

　　“殿下气质如兰似玉，臣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便只准备了这个，您若是要退回，便是太不给臣面子了。”宋大人又要行礼，却被慕寒昭快一步打断，他惶恐的抬头，正对上后者不耐烦的一双白眼：“宋大人不是还送来锦缎数匹文房四宝一套么，我便收下了；这玉器是在贵重，便是您敢送，我也是不敢用的。”

　　“这……”这位宗正丞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做出了四十九件精美玉器，结果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一时脸色忽青忽白，满面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宋大人呐~”打理事务的公公见状走上前，客气的笑笑，抖了抖手中的名帖，“您的好意殿下收到了，过重的礼，就请收回吧。”
　　宗正丞匆匆与公公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三皇子廉洁如此，实在令下官惭愧，下官告退。”

　　“宋大人说的哪里话，既然还有事，就赶快去忙吧。”慕寒昭松下一口气，表情明显比这位宋大人进来时高兴。

　　又过两月，皇帝体恤边境将士疾苦，下旨派楚亲王慕寒昭次年初春跟随换防的将军前去云州驻守，学习战场用兵之道并体察当地民情，最早半年，方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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