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再是昨天

　　当庞谷国际来电话通知她下载入职通知书，按要求到公司人力资源部报到时，何家欢正在酒店客房收拾行李，预备离开这座城市。放下电话，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行李箱发呆，这个小意外显然打乱了她的计划。庞谷国际对于她而言，就好比去商场时试了件心仪已久的衣裳，试了才发现已经过季了，所以现在人家愿意卖了，她却开始犹豫买不买。
　　她只是这城市的短暂过客，这城市也只是她诸多个目的地之一。何家欢自己最清楚，与其说她是出来散心的，不如说她是出来疗伤的。她必须走出过去，从逃离现实开始一步步走出过去。她用满满的行程填补自己的空心，她用累积的疲惫阻挡记忆的夜袭。所以何家欢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此行跟去哪里或干什么无关，去下一个景点和去庞谷国际一样。她拨通电话，续订酒店房间，取消预订机票，她决定明天就去----庞谷国际。
　　何家欢望着庞谷国际醒目的logo苦笑着想，这算不算“梦里寻她千百度，慕然回首她在灯火阑珊处”啊。电梯到了，她站在一个身着素白衬衫，系浅色领带的高个子青年男士旁边。因为不确定楼层，她拿出入职通知书认真查找报到地点，发现那人也侧脸朝她这边看。何家欢以为他也是来报到的，便把大半张纸移到他面前一起看。那人先是一愣，而后伸手熟练地按下7楼。
　　“再不按就过了，看这么半天都找不到，你是怎么混进庞谷国际的！”说话声音浑厚沉稳，可一脸的傲慢威严。
　　何家欢本来想谢谢他，被他这话噎回去了：“不好意思，按您的标准小偷最符合要求，跟您一样手疾眼快，我确实不太合适。”不等那人反应，电梯到了，何家欢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只听见后面一声干咳。暗想这人该不会也在庞谷国际吧，可千万别跟他分在一起共事。
　　和面试比起来，来报到的人简直寥寥无几。依旧被安排在面试时的那间会议室，八点刚过面试时的主考就走进来。
　　“各位早。我是庞谷国际人力资源部主管付邦。首先祝贺各位通过公司面试，成为庞谷国际的一员。”掌声热烈：“不过各位即将面临为期三个月的试用期，根据以往的经历,这期间的淘汰率也是蛮高的，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哦。好，下面让我们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接下来何家欢不但知道了总是笑呵呵的主考叫付邦；还认出了高跟鞋，听她自我介绍说她叫罗莉莉，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
　　“下面依次领取新员工入职培训日程表，员工胸卡及局域网管控系统密钥。”付邦看看表差五分八点半：“一会儿对应部门会派人接各位到办公室，别忘了下午一点半准时回这里参加入职培训。祝大家在庞谷国际工作愉快!”
　　何家欢认真看着新员工入职培训日程表，好家伙，这五百强可不是吹的，确实麻烦。企业文化讲座、员工守则培训、管理制度培训、内部管控系统操作培训、产品知识讲座、员工执行力训练……这还不算，居然还要考试。何家欢头晕!
　　“何小姐，这是营销部的内勤Jenny，你跟她去吧，她是营销部的老员工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多请教她。”付邦给何家欢引荐。
　　何家欢一眼就认出这个叫Jeeny的就是高跟鞋罗莉莉的那位师姐：“你好。 ”
　　“付主管选的人一定错不了，再说照顾新人在我们营销部是人人有责的。”Jenny无视何家欢，只顾和付邦攀谈。
　　“那就好。”付邦看看何家欢，表情复杂：“去吧，有事也可以来找我，我办公室在9楼。”
　　“嗯。”何家欢点头。
　　“跟我来吧。”Jeeny转身就走，似乎根本没有带上何家欢的意思。
　　路过财务部，听见里面传来掌声，已经在欢迎新员工了。何家欢有些紧张了，不知道一会儿该说些什么。进了大区营销部办公室，何家欢发现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因为整个办公室根本没人理会她的到来，都低头在电脑前各忙各的。
　　“你在这儿等着，秦总去总裁办公室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Jenny把何家欢撂在办公室门口，算是完成她所谓的照顾新人人人有责了。
　　何家欢正好不喜欢跟人寒暄，这下解放了反而高兴起来。这是一个很大的开放式办公区，靠近她站的这边是间独立的办公室，门口标识写着：营销总监秦漠杨。办公室出口旁单放张办公桌，标识写着经理助理。
　　“她是新来的？”何家欢正在东张西望，听见身后有人问话，声音有些耳熟。转过身看见一个身形匀称挺拔的侧影，正提笔在Jenny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字。
　　“是的秦总，她是人资刚招来的经理助理。”Jenny收好文件夹，跟在秦总后面朝办公室走过来。
　　“秦总好，我是何家欢。”何家欢上前几步主动伸出手。抬眼看见这所谓的秦总竟是电梯里的傲慢男。何家欢一头黑线，想这真叫冤家路窄。
　　“他们是不是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我秦漠杨的助理啊？”秦漠杨瞟了一眼何家欢，根本没理会她伸出来的手，径直走向办公室。
　　何家欢尴尬地收手理了理别在耳后的头发，抬眼看见办公室里的人都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脸腾地红了。
　　“咖啡。”秦漠杨边走边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来，回头吩咐Jenny：“让她去。”
　　“出门右转休息间那边有咖啡。”见何家欢怔在那里，离她最近的一个眼镜男指了指门外。何家欢点头致谢。
　　她轻轻敲门进来，秦漠杨正埋头工作。知道何家欢走近，目光却没离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只伸手预备接咖啡。何家欢偏不递给他，轻轻把咖啡放在桌上。
　　那手扑了空，却也没去找咖啡，继续敲键盘。瞟一眼何家欢:“入职前没人教你要服从上级尊敬领导吗？”
　　“他们告诉我要互敬互让。”何家欢语气平和，互字音咬得又准又重。
　　秦漠杨停了手，开始关注面前这位新助理。何家欢今天穿一件娃娃领七分袖月白衬衫，搭齐膝灰色百褶裙，脚上一双黑色半坡跟凉鞋，整个人看上去端庄清雅。
　　“Jenny，让人资部把何家欢的简历给我发过来，马上!”秦漠杨盯着何家欢，抄起电话。
　　“何家欢，女，三十岁，单身。”秦漠杨身体靠入椅背，单手操作键盘。
　　“嗯……”何家欢使劲清嗓子，抗议他公开女士年龄，无视她人隐私。
　　“你咳什么，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吗!这里年龄三十，婚姻状况单身。”秦漠杨指了指电脑，故意重复。
　　“你!”何家欢白了他一眼，小声说：“你管不着。”
　　秦漠杨忍俊：“你德语学到什么水平,这个我总管得着吧？”端起咖啡喝一口，皱皱眉，放下了。
　　“一点点。”
　　“一点点？我能理解为不怎么样吗？”
　　“一点点就是一点点，要是不怎么样我就直接跟您说不怎么样了。”何家欢语气诚恳。
　　“你觉得你具备作为经理助理的人际交往和沟通能力吗？”秦漠杨睿智敏感，阅人无数，几句话问下来，就洞察了何家欢的问题。
　　“这方面……”何家欢坦诚：“不怎么样。”
　　秦漠杨没工夫逗她玩了，忽然认真起来：“你在中国汽车技术研究所工作过？主要做什么工作，这么好的单位为什么离职了？”
　　“我毕业后在研究所资料室工作，后来就去德国了。”
　　“留学吗，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不是留学。只是住了几年。”
　　“几年？”
　　“四年。”
　　“你这四年里不会什么都没干吧？”
　　“开始语言不通，就什么都没干，后来就到处转转，也偶尔在学校附近打打杂。”
　　“那你最近一份工作是做什么的？”
　　“就是研究所资料员。”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何小姐你最近四年根本没做过任何工作!”秦漠杨合上笔记本电脑，觉得人资简直有些离谱。
　　“最近五年。”何家欢纠正。
　　秦漠杨差点被气乐了。“何小姐，你前面的几位助理，个个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精通英德双语，并且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和优质的业界人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是我很想知道，你凭什么觉得你比他们更胜任这份工作!”
　　又来了，又说人家是混进来的。何家欢忍气吞声到现在，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过份了：“我也很想知道，既然他们如您所说的那么优秀，那么令您满意，为什么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从来不觉得我比旁人强，事实上我也真的不比他们强，可是就算我再不好，起码我现在还站在这里，由您端茶倒水地差遣，听您混进来混进来地非议。麻烦您好好反省自己，多多珍惜眼前人吧。”何家欢语气不紧不慢，态度风轻云淡。
　　“您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出去了。”何家欢转身就走。
　　“站住，我让你出去了吗！”秦漠杨喝住何家欢，一脸威严。
　　僵持了片刻，秦漠杨拿起电话：“Jenny你过来一下。”
　　“你给她安排个座位。”秦漠杨吩咐。
　　“好的秦总，是坐您门口吗？”Jenny谨慎请示。
　　“办公区不是还有空座位吗，先安排她给大家打打杂。”秦漠杨看了眼何家欢。
　　“好的，秦总。”Jenny面露喜色。
　　“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何家欢故意问。
　　“嗯 ”秦漠杨鼻子里轻哼一声，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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