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再是昨天

　　尽管何家欢并不在意这份工作，但当她走进面试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受到现场严肃的气氛。迎面白色条桌后正襟危坐着三女二男五位面试官，他们对面一把椅子孤零零地摆在地中间。
　　“三十五号，何小姐，请坐。”坐在正中间的主考拿起何家欢的登记表，上下翻找手边其余的资料，确认只有这一页纸后，扶了扶眼镜特意打量何家欢：“何小姐未提交任何学历及工作经历的证明材料，我很想知道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具备胜任这份工作的能力？”
　　其余的面试官听惯了主考“请简单做个自我介绍”的开场白，忽然听了这样的问话，也好像来了兴趣。
　　“我……我……”何家欢一时语塞。对面五位面试官中有人皱眉，有人微微摇头。
　　“各位好，我叫何家欢，非常荣幸有机会参加这次面试。因为准备仓促，未来得及提交相关的证明资料，我很抱歉。但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我所填报的内容是完全真实的。”何家欢镇定下来，语气谦逊诚恳，态度不卑不亢，一口纯正的德语标准流利。
　　“何小姐很聪明，知道语言这东西光有学历是不够的。你是在哪儿学的德语？”主考显然很满意何家欢地回答：“用中文说就行。”
　　“我没专门学过，只是在德国生活过四年，不知不觉就会了。”何家欢实话实说。
　　“噢？你留过学，那教育背景这一栏上怎么没体现？”
　　“不是留学，我只是有机会在那边生活了四年。”
　　“看简历你好像并没做过经理助理的工作？”
　　“没做过。”何家欢摇头。
　　一般的应聘者这时会赶紧替自己解释，诸如虽然没做过经理助理，但在某某公司做过类似的秘书工作；亦或以前做过行政管理，熟悉日常行政业务等。所以主考没急着再提问，给她留出足够的时间弥补。可何家欢却没了下文，反而让他觉得不适应了。
　　主考笑着滩开手，示意左右：“我没问题了。”
　　“何小姐是吧，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位？”一位面试官接着问。
　　“我只拿到这一份表。”何家欢想起高跟鞋：“而且据说这工作很有挑战。”
　　“哈哈”五位面试官心照不宣地笑，事实上前面几个月里，为了应对走马灯似的换人节奏，他们着实伤了不少脑筋，也时常会上会下的被批评办事不利。
　　“那你预备怎么应付你所说的挑战呢？”主考笑着问。
　　“他进我退，他退我进，他追我跑，他休我扰。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前辈留下来的战略，总归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吧。”何家欢淡定：“总之一切出于工作，一切为了工作。”
　　“哈哈哈！应了那句职场如战场啊。”全场皆笑。
　　“好，就到这儿吧。很高兴认识何小姐，别忘了跟工作人员再次核对联络方式，我们会在三日内通知你面试结果。”主考征求左右意见后语气明显亲和地嘱咐何家欢。
　　“我也是，谢谢各位！”何家欢浅浅鞠躬致谢。
　　出了写字楼，雨已经停了。整个城市仿佛一位出浴的美人，隐了高楼大厦钢筋铁骨的生硬，变得天朗风清莹莹欲滴的温润，就连平日里听来聒噪的车鸣声都清明悦耳起来。何家欢闭目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起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夏日，也是一场职来职往的面试，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人生的境遇啊怎会如此机缘巧合，又为何这般悬殊迥异。
　　何家欢缓缓吸气，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江泊远干干净净的笑脸。
　　“泊远哥，你们研究所院子里开得这是什么花儿啊，真好闻？”何家欢见四下没人，索性张开手闭上眼贪婪地深呼吸。
　　“我还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不过没关系，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打听。”江泊远轻轻理好她被微风轻拂的头发：“准备好了没，人事部的张部长已经在等你了？”
　　今天何家欢特意换了件纯白色打底，蓝色条纹滚边的海军风连衣裙，为了不显得孩子气，还有意把双肩背包换成白色手提坤包。听江泊远这么一问，表情认真起来：“泊远哥，你说我会不会给你丢脸啊？”
　　“怎么会呢！你不用担心，就只是见一面聊一聊，看看你是不是缺鼻子少眼睛。”江泊远把何家欢逗笑了。
　　“啊？不缺鼻子不少眼睛就行啊，那你们单位用人条件也太低了吧。”何家欢嘀咕着跟江泊远走进办公楼。
　　刚到门口，里面一男一女两个人迎出来。
　　“啊呀江工，请进请进。这位就是你的……”
　　“她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何家欢。家欢这是人事部的张部长，这是行政处的周主任。”不等张部长说完江泊远抢先为大家引荐。
　　“张部长您好，周主任您好!”何家欢落落大方。
　　“啊，欢迎欢迎，果然是郎才女貌，来里面坐。”周主任引大家落座。
　　“啊！"何家欢看江泊远，想说你们单位这领导怎么这么夸人。见他没打算反驳，只顾起身接周主任递过来的茶杯，也只好一笑了之。
　　此时江泊远电话响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放下电话：“抱歉，我实验室那边有些事需要处理。家欢，那我先过去，你们慢慢聊啊。”
　　“好，你忙你的。”张部长周主任起身相送，何家欢也站了起来，不情愿地朝江泊远挥挥手。
　　再次落座，就进入正题了。张部长笑呵呵地问：“江工介绍说小何你今年刚好毕业，是什么学校学什么的呀？”
　　“我是在师范学院学会计专业的，我是学生会宣传委员，学校校刊主编，广播站站长。您看这是我主编的校刊，还有历年的获奖证书。”何家欢极力推销自己。
　　“哈哈，不错嘛。”张部长看了眼周主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何家欢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不语。
　　“啊，会计专业蛮好的，挺适合女孩子干的。是吧？”周主任打圆场。
　　“对，对。这样吧，小何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研究所的情况啊。我们研究所全称是中国汽车技术研究所，是原工业部直属国家级科研单位。我们单位原则上只招收重点大学研究生以上学历毕业生，同时还必须满足其本科毕业学校为211或985院校。所以……”张部长想说，所以像何家欢这样非重点院校的师范类，非师范专业毕业生，是无论如何也跨不进这里的门槛的。
　　“当然了，我们这里也不是所有的工作都需要这么专业的人去做，还是有很多岗位适合小何你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张部长话锋一转：“只是我们这些岗位是不外招的，主要用于安置随迁的外国专家家属，和满足像江博士这样急需引进人才的特殊要求。你能听懂吗？”
　　何家欢似懂非懂，勉强点头，一张脸红得发烫，感觉自己不是来找工作而是来揩油占便宜的。
　　“这么说吧，你得明确和江泊远博士的关系，我们才好开展工作。像现在这么不清不楚的，我们也很为难。”周主任一针见血。
　　“兄妹算吗？”何家欢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就是再傻再笨，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什么成一家人，什么亲上加亲，什么郎才女貌，也就都不奇怪了。只是他喊了江泊远十年的哥哥，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格局、这种关联、这种人际。就算在她情窦初开的爱情幻想里，那个人也只是像爸爸一样宽厚，像家良一样风趣，像泊远一样学识的憧憬，只是像，像他们那样而已，却万万没想过，万万没可能变成就是。她转不过这道弯儿，她别不过这个劲儿。
　　何家欢彻底懵了，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她不想听接下来张部长周主任又说了些什么，也搞不清自己该怎么得体告辞，她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江泊远匆匆赶到何家，关切地问何妈妈：“家欢呢，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何妈妈指了指何家欢的卧室：“回来就一头钻进房间，怎么叫都不出来。怎么了，不是高高兴兴去面试的吗，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事，您别担心。”电话响起：“我先接个电话。”
　　“张部长您好。”
　　“嗯，她没什么事，已经到家了，可能是天太热中暑了。”
　　“您的意思我明白，就是她了。只是手续问题，您放心吧。”
　　“那好，以后拜托您多关照了。”
　　江泊远收起电话，轻敲何家欢的房门：“家欢，我是泊远，你开开门好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门开了，江泊远示意何妈妈让自己单独进去。
　　何家欢眼泪汪汪：“泊远哥，你辅导我考研吧，我要考研。你们那个部长说你们单位只要什么211还有那什么几几几学校的毕业生，我也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学校啊，反正没提我们学校。”
　　江泊远有些自责，递纸巾给何家欢擦眼泪：“211和985,就是面向二十一世纪，重点建设的100所高等学府和……”
　　不劝还好，经江泊远这么一解释，何家欢哭得越发伤心了：“那就更没我什么事儿了。”
　　江泊远被何家欢哭慌了，劝不是不劝也不是。索性拉过椅子坐在何家欢对面，拿纸巾给她擦鼻涕：“好了，家欢别哭了。你看这鼻涕都过河了。都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让你误会了。咱们去研究所不是搞科研，就选一些比较清闲的工作干干，无所谓什么211、985的。”
　　何家欢慢慢平静下来，也恢复了理智：“泊远哥，你没留在学校，选择去研究所是为了安置我吗？我哥说的接受搭赠，是指我吧？你答复他们吧，研究所我不去。”
　　“家欢，你想多了。我觉得研究所很适合我，那里又刚好可以解决你工作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选择那里呢？”江泊远说反了，是研究所可以解决何家欢工作的问题，他才觉得研究所比学校更适合他。
　　“刚才张部长来电话了，说你随时可以去上班。”江泊远试探着伸手擦去何家欢脸上的泪珠：“可你这一脸的鼻涕怎么见人啊。”
　　“你才一脸鼻涕呢。”何家欢破涕为笑。她忽然从心底里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江泊远是跟何家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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