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再是昨天

　　Jenny把何家欢领到一个堆满杂物的办公桌前：“你就坐这吧。”
　　“大家注意一下，这位是新来的……呃……实习生，大家手头有什么无关紧要的零活，交给她就行。”她从心里往外的不愿意承认何家欢是经理助理，事实上自从原来的助理移民离职，她一直努力顶替这个职务。几个月来走马灯似的换人，秦漠杨有许多事情不得不交代给她处理，也让她觉得自己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了。现在半路杀出个何家欢，让她怎能会有好脸色给她。
　　办公室大部分人抬头，临近办公桌的几位同事朝何家欢点点头，就再没人理她了。
　　何家欢并不急于收拾桌上的杂物，只是把桌上的电脑打开，看着电脑显示器发起呆来。
　　那天她好像也穿了件白上衣，江泊远一早在她家楼下等她，带她去研究所报到。
　　“泊远哥，我去你们单位干什么啊？”
　　“我和阿姨商量了，给你选的资料员。就是负责整理、归集和索引实验数据及技术资料，比较清闲又不太拴人。”江泊远见何家欢没什么反应：“当然，你要不喜欢，咱们还可以换。”
　　“不用了，我也不太懂，就是觉得大学四年财务白学了，其实我学得还不错的，我政治经济学、成本会计、审计原理都是得了满分的。”何家欢有一点遗憾。
　　“原来我们家欢是高材生啊。”江泊远笑着耐心开导何家欢：“知识没有白学的，不搞专业并不意味着荒废学识。我们的所学所悟都会给日后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通过言谈举止、处事决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没必要遗憾，说不定这些财务知识哪天你就用上了呢。”
　　“嗯，你说的对。”何家欢忽然高兴起来。那时的她真的还小，高兴不高兴、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到单位何家欢被张部长、周主任簇拥着来到资料室：“大家把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啊。这是何家欢，刚分配到咱们所里的大学生。来，大家欢迎！”
　　张部长带头鼓掌。
　　接下来周主任将办公室的同事一一引荐给她，大家都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来，小何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桌，办公用品我已经帮你领回来了，台灯下午送到，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找行政科要就行。”周主任拉着何家欢的手：“你呢，别急着工作，先熟悉熟悉环境，适应适应。”
　　“谢谢周主任。”
　　中午周主任特意安排人带何家欢去食堂吃饭，排队时听见后面有人议论：“听说没，所里来了个杂牌大学应届本科生，不知道什么门路，据说所长发话，岗位随便挑。”
　　“听说是新来的那个学术带头人江泊远博士的未婚妻。”
　　“真是学得好不如干得好，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啊。”
　　何家欢觉得难为情，赶忙低下头，生怕别人认出她来。
　　下班，江泊远送何家欢回家，车停在楼门口，何家欢却坐着没动。
　　“怎么了，第一天上班是不是不习惯啊？”江泊远帮何家欢解开安全带。何家欢不语。
　　“那怎么了，晕车？”江泊远打开车窗透气。何家欢摇头。
　　“泊远哥，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呢!”半晌，何家欢突然开口，一脸茫然。
　　江泊远说不出地高兴，想家欢啊家欢，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总算开始往这上面想了。没想好不要紧，我给你时间慢慢想，一年不够两年，十年不够二十年；嫁不嫁也不着急，反正就是你了，何争朝朝暮暮，只求岁岁年年。
　　“不着急，我等你。”江泊远不善言辞，心中千言万语却只化成这短短的一句，而后他轻轻吻上何家欢的额头。
　　“午休午休！”办公室里不知是谁临时充当了闹钟。
　　何家欢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额头。
　　“你的胸卡呢？”眼镜男凑过来：“告诉你这胸卡可是咱们的职场神器，进门用它，打卡用它，吃饭也用它。”
　　“是吗，这么重要!”何家欢从脖子上取下胸卡，细细打量：“我叫何家欢,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嗨，咖啡啊，这谢什么。”眼镜男大大咧咧：“我叫范勇，大家都叫我老范。走吃饭去，给你介绍几个新同事。”
　　“好!”何家欢欣然。
　　午餐非常愉快，食堂的自助餐即营养又丰盛，最重要的是在老范的介绍下，何家欢认识了几位新同事，譬如有点小洁癖的男小莫和满嘴八卦的女菲菲。
　　下午的员工入职培训留了些复习题，何家欢夜里看得有些晚，加上她还不适应上班族的规律作息，次日早晨她居然迟到了。
　　“你明天要是再迟到，就不用来了。”秦漠杨站在老范身后，指点他修改数据，瞟了一眼匆匆进来的何家欢。
　　“Jenny，安排她去给我买早餐。”不等何家欢喘匀气，秦漠杨就吩咐。
　　“好的。”Jenny本以为这下何家欢要倒大霉了，上班第一天就迟到，肯定被骂个狗血淋头，搞不好卷铺盖走人。可今天秦总就这么不疼不痒地说了她一句，真是太便宜她了。
　　她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何家欢，不等何家欢接过去，就松手了，名片掉在地上：“你怎么连个名片都拿不住啊，还不赶紧捡起来。就是这家西餐厅，秦总只吃这家的早餐。”
　　办公室气氛紧张起来，大家面面相觑，都看出来Jenny在有意难为何家欢。
　　“一张名片嘛，掉地上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帮你们捡。”老范从座位上站起来。
　　何家欢看了看地上的名片，一脚踩在上面，客气地说：“不麻烦您了。食间餐厅是吧，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大步走出去，留下一办公室的目瞪口呆，都把目光转向Jenny。
　　“是不是都没事儿干了!”秦漠杨一脸威严，办公室应声恢复正常。
　　何家欢一路打听这个食间餐厅，好再秦漠杨品味不错，这家餐厅很是有名。这里客人很多，早餐仅提供标准套餐，也没什么好选的，点了餐何家欢选了临窗的座位等着打包。
　　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何家欢开始检讨自己会不会处理的不太冷静。这可怎么办啊，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不就是低个头哈个腰的事儿吗，捡起来不就完了吗！何家欢懊悔。
　　走出食间餐厅何家欢就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她凭着记忆东走西拐，绕来绕去大半天，发现食间餐厅又出现在马路对面。“不对啊，我感觉应该离公司没多远的呀。”何家欢站在路边，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
　　“你先回去吧，我们透透气，自己走回去。”一辆车停在何家欢边上，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年龄偏长，面容宽厚，体态也有些发福；女的拎着文件包紧随其后，披肩的卷发，米色职业套裙，一脸职业的妆容。何家欢一眼看见职业女胸前挂着的胸卡，那是庞谷国际的。她想总算遇到救星了。
　　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是被发现了。“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职业女停下来转头问。
　　“啊，不好意思。我出来买东西，迷路了。幸好遇见二位，所以就……”何家欢摇了摇自己的胸卡。
　　“新来的？找不着公司了？”职业女轻蔑地看一眼何家欢的胸卡，皱眉对年长男说：“我看这付邦的眼力现在是越来越差劲了。”
　　“那就一起走吧。”年长男绅士地发出邀请。
　　“你是哪个部门的？”何家欢与年长男并肩而行边走边聊。
　　“大区营销部的。”
　　“哦，那你可要打起精神了。你们的秦总可是对下属要求非常严格的。”
　　“还……好吧。”
　　“你这是……”年长男指指何家欢手里的打包袋。
　　“这是秦总的早餐。”
　　“早餐？”年长男看看手表，有些奇怪：“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你确定他是让你买早餐吗？”
　　“是早餐，我刚才不是……不是迷路了吗。”何家欢难为情。
　　“哈哈，那你不怕一会儿他批评你呀，他训起人来可是很凶的!”年长男提醒何家欢。
　　“不怕，怕也没用。反正已经这样了。”何家欢望望天，叹口气。
　　“噢！？”
　　“您放心，都这时候了秦总还没吃早饭，我估计他没力气骂人了。”何家欢顽皮地凑近年长男低声说。
　　“哈哈哈，有道理。”年长男大笑起来，对一直错步跟在后面的职业女说：“现在的新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没准儿真就得这样的才能整治得了秦漠杨，付邦也算是兵出奇招了。”
　　“现在的新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职业女一脸严肃:“好了，这都到公司门口了，你不会连自己办公室都找不到吧!”
　　“多谢二位。”何家欢致谢。
　　“不谢。”年长男特意看何家欢的胸卡：“小何是吧，好，快上去吧。”
　　何家欢在秦漠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秦总，您的早餐。”
　　“昨天不过说了你两句，你今天是打算饿死我吗？”秦漠杨伸手看表。
　　“对不起，我对周边不太熟。”何家欢自知理亏。
　　“你家不是这儿的吗？”
　　“不是。”
　　“那你来这儿多久了？”
　　“从面试那天算起，六天了。”
　　“我问你来苏州多久了，没问你来公司几天了。”
　　“我说的就是来苏州六天了。”何家欢担心秦漠杨再追问下去，要是知道她是因为避雨才来的庞谷国际，还不知道怎么褒贬她呢，赶紧转移话题：“您到底还吃不吃啊？”
　　“吃啊，当然吃。何小姐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吧，所以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我们不比何小姐，总得先填饱肚子再去想尊严什么价码，自己是不是消费得起。”秦漠杨把手里的笔撂在桌上，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何家欢，目光里满是沧桑。
　　“我……”何家欢想反驳，可今天从迟到到和Jenny斗气，再到买早餐，终归是自己理亏得多些。饿的，他肯定是因为饿的才会如此刻薄，就任由他说吧，谁让自己有错在先呢。何家欢转了语气：“我给您热热再吃吧。”
　　“你放那儿吧。”秦漠杨拿起笔继续工作。
　　走出秦漠杨办公室，何家欢到休息间找水喝。老范跟出来，关切地问：“怎么，挨批了？”
　　“没有。”何家欢给老范也倒上水。
　　“我告诉你，别看秦总平时对下属要求苛刻，训起人来从不留情，但他从来都是以身作则，赏罚分明的。而且特别护着自己手下人，他是绝对不会让手下人吃亏的。他不是那种玩弄权术，踩着下属往上爬的人，要不我们也不会一直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我可没看出来。”何家欢小声嘟囔。
　　“你来的时间短，还不了解他。”老范鼓励何家欢：“新人入职都会有段比较困难的磨合期，过了这段就好了。”
　　“你俩没事儿做吗，工作时间在这儿聊天。”秦漠杨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
　　老范端着水杯示意何家欢快闪。
　　“你等等，我桌上蓝色文件袋里是这个月的报销票据，你整理一下，月底前报到财务。有不懂的问Jenny，呃……或者老范他们。”秦漠杨当然清楚Jenny的心思和手段，不忍心再让眼前这个职场小白受制于她，于是改了口。
　　“我会跟Jenny和平共处的，今天早上我确实不太冷静。”何家欢检讨。
　　“我刚才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职场不是你任性的地方。”秦漠杨也觉得方才在办公室，话说得有些重了。
　　“您指责了，您说我‘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何家欢耿耿于怀。
　　“能记住就说明我没白说，孺子可教。”秦漠杨忍俊，动手自己冲咖啡。
　　“给您冲咖啡不是我的工作吗？”
　　“你冲的咖啡太难喝。”秦漠杨毫不客气。
　　“切!”何家欢也没客气。
　　“你切什么？”秦漠杨轻轻搅着咖啡靠在吧台边。
　　“我是在恭喜您，终于可以生活自理了。”
　　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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