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再是昨天

　　为了保障内审工作的顺利开展，公司专门安排何家欢在一间小会议室办公，还把和她一样新入职的罗莉莉调来协助。
　　罗莉莉看着堆得小山似的记账凭证，面露难色：“一个月十来本，这有一百多本吧。挨张□□核对，这什么时候能弄完？”
　　“最多半个月。”何家欢胸有成竹：“我简单翻了一下，除去收款凭证和结转凭证外，重点看的付款凭证大都集中在每月下旬，且每月不超过四本票子。这四本还区分大区和所辖办事处，分公司独立核算，只合并报表，账目并不在其中。”
　　“小罗你来网上验□□，增值税专用□□在抵扣前验证，这部分不用再验，咱们也只要处理普通□□。”何家欢翻出样票给罗莉莉演示：“这样我估计一天看完一个月的，没什么问题。剩余时间进行完善调整，半个月完成应该可以的。”
　　“你什么时候翻的，这不都刚拿过来的吗？我在财务部天天摆弄这些票子，怎么没注意这些，你不是没干过财务工作吗？”罗莉莉奇怪。
　　“虽然没干过，可咱俩都学过啊。知识没有白学的，不搞专业并不意味着荒废学识。”何家欢忽然想起江泊远，这是他从前讲给她的话，赶忙掩饰：“干活吧。”
　　很快一周过去了，内审这边只见白天埋头干活，却很少加班加点；看似不紧不慢，但口风颇紧，也没半点好的坏的消息传出来；何家欢午餐时常常和老范菲菲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也没觉得疏远；偶尔在走廊或休息间遇见秦漠杨，她总会主动问好，谦和礼貌。
　　到了第十天，按计划要整理汇总全部信息上报，何家欢复核到很晚才下班。在电梯口遇见也刚刚下班的秦漠杨。
　　“秦总好。”何家欢主动打招呼。
　　“家欢，怎么这么晚？”秦漠杨关切。
　　“明天要汇报，所以有点忙。”
　　电梯到一楼，何家欢预备出去。
　　“跟我到负一层停车场，我送你。”秦漠杨伸手关电梯，明明的好意却好像在布置工作的语气。
　　“不了，谢谢秦总。很近的，叫车也很方便。”何家欢婉拒，走出电梯。
　　夜风清冷，人廖车稀，何家欢裹紧外套，伸手拦车。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来，秦漠杨探身推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吧，何大小姐，很晚了。”
　　“那，谢谢秦总。”何家欢不好再推辞，却没坐副驾驶，自己开了后门坐进车里。
　　秦漠杨讨了个没趣，无奈地看了眼坐在后座的何家欢。
　　“工作进展还顺利吗？难得你这次这么安份，我原本还真担心你会搞得公司上下鸡犬不宁呢。”秦漠杨赞赏。
　　“嗯，挺顺利的。”何家欢浅笑：“不会，再说我也不怕鸡犬不宁，我其实最担心杀鸡骇猴。“
　　“处理个把反面典型警告警告大家，这不也很正常吗？”秦漠杨知道她担心什么。
　　“错！杀鸡给猴儿看，非但吓不着猴子，反而让猴子学会杀鸡。到时候搞得公司里人人自危，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这次比较谨慎。”
　　秦漠杨抬眼从后视镜看她一脸疲倦，想这看似没轻没重的何家欢，认真做起事来却也周全沉稳。她骨子里究竟隐藏了些什么，使得她可以在极端的性格间自如切换，时而是泪眼迷离的弱水，时而是敏感睿智的火焰。
　　车停在公寓门口，秦漠杨回头看见何家欢居然睡着了。她头靠在玻璃窗上，身体微微倾斜，灯火阑珊，伊人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一辆急驰而过的车搅扰到何家欢，她醒了。看看腿上盖着秦漠杨的外套，怔了有一会儿才辨识了自己的处境。
　　抬头看见秦漠杨守在前面，安安静静翻看着手机，不由得自责：“秦总，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睡醒了。”秦漠杨转过半个身子，一脸怜惜：“你睡得跟小猪似的，我怎么……叫你呀。”
　　他本来想说不舍得叫醒她。
　　何家欢浅笑：“你才小猪呢。我觉轻，一叫就会醒的。”
　　何家欢下车，把外套整理好，递还给秦漠杨：“谢谢秦总，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谢，快上去吧。夜风冷，别着凉。”秦漠杨接过衣服，悉心嘱咐。
　　“那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上午，钱总来到小会议室：“小何啊，昨天你发给我的账务整改汇总表，我已经看过了。很好，辛苦你和小罗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罗莉莉抢先接话。何家欢笑而不语。
　　“好。”钱总称赞：“我刚才跟总裁进行了汇报，总裁一直非常重视这件事。他已经通知下午召开部门以上主管人员专项会议，并且强调任何人不得请假缺席。你俩准备准备，下午一起参加。”
　　“好啊。”罗莉莉兴奋。
　　“我们就不去了吧，问题我们已经列出来了。领导们拿出整改办法，我们执行就是了。”何家欢觉得自己没必要出席。
　　“总裁的意思是由咱们提出整改要求，让各部门执行。”
　　“啊？”罗莉莉感觉事情不妙，赶紧推诿：“钱总我只管验□□，别的事情跟我没关系的。”
　　何家欢意料之中，想这事算是粘手上了。
　　中午吃饭时萝莉莉把下午开会的内容透露给师姐Jenny ，想问她讨个主意。
　　Jenny一脸惊讶：“总裁让你俩参加公司中高层领导办公会议，还让你们提整改要求？”
　　罗莉莉点头。
　　“莉莉呀，这事你可千万别出头。明摆着拿你们当枪使。弄好了是钱总的成绩，搞砸了直接把你们舍出去当替罪羊。”Jenny警告罗莉莉。
　　罗莉莉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开会前半个小时，秘书通知何家欢总裁要单独见她。
　　“总裁好，您找我。”何家欢礼貌得体。
　　“来小何，咱们这边坐。你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总裁引她落座。
　　“不客气，刚吃了午饭，喝不下了。”何家欢笑问：“您找我来是问账目的事儿吧？”
　　“是啊。”总裁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小何啊，你跟我交个实底，公司一年来的账目到底有没有大问题？”
　　“就我目前看到的账目，小毛病是有的，但并未发现原则性问题。”何家欢解释：“总裁您也知道，我其实没实际做过财务工作的，经验和认知也很有限。”
　　“我明白，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总裁面露喜色：“小何啊，跟我说说这些账目上的小毛病，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吗？”何家欢想起昨晚秦漠杨地担忧：“嗯，我的话会低调些处理。终归是公司内部的家事，又面临德国本部的考察，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没必要搞得鸡犬不宁的。”
　　“好，那一会儿开会就按你说的办。”正合总裁心意。
　　“于公您是庞谷国际的总裁，于私您也算是我的引路人，按道理我没理由拒绝您的差遣。”何家欢不卑不亢：“可我想提个条件。”
　　“噢？你尽管说，加薪升职都没问题。”总裁由衷地喜欢眼前这个有分寸，知情理的何家欢。
　　“在对以往账目的处理上，我希望您能认同，只完善不推翻，只整改不追究。”何家欢没什么个人要求：”否则咱们成了找后账的了。”
　　“哈哈，好。就听你的。”总裁既意外又赞赏。想这何家欢的格局比他想得大气多了。
　　总裁办公室直接召集会议，还特别强调不得缺席，与会者不约而同地早早到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开会时间到，总裁亲自主持会议：“公司已经接到德国本部正式通知，下个月考察组进驻，将对公司近一年来的经营管理情况进行评估。”
　　“账目是每年必审的内容，大家也知道去年考察中财务是出了些问题的。所以今年我们特别抽调两位同事，集中对一年来的账目进行预审。目前发现的问题已经汇总呈报上来。”总裁看看一直坐在后排旁听的何家欢和罗莉莉，对钱总说：“老钱啊，看看你们财务牵头，针对账目中存在的问题，抓紧落实整改。”
　　“好。那就请负责这次预审的何家欢给各位介绍一下情况。”钱总直接推给何家欢。
　　“来，都坐前面来。”总裁指示她俩往前坐。
　　“各位好，我是临时借调过来处理账目预审工作的何家欢。经过逐一凭证的排查验证，以及关联业务的合并比对，我们已将可能存在审核风险的内容，按核报部门进行整理。”何家欢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接下来我们需要请相关主管领导协助，就对应部门的或有差错进行说明及整改。因为时间比较紧，这里我们制定了一份部门整改日程表，主要预约一下和各位领导面谈的时间。”
　　何家欢示意罗莉莉把日程表分发给大家。
　　“何家欢你什么意思，难道为你这么个可能风险、或有差错，你要全公司上下任你调遣不成？”方若琳看着日程表，一脸不屑：“周三下午一点，公共关系事务部约谈。我没时间。”
　　“是啊，我这几天也要出差。”
　　“我早就约了客户了。”
　　附和声不断。
　　何家欢看钱总，钱总回避她目光，不予声援；看总裁，总裁淡定地看着她，也不作声；罗莉莉发了一半的日程表吓愣在那里，不敢再动。
　　何家欢孤立无助。秦漠杨自从进会议室看见何家欢居然也在，就一直皱着眉头，此时尽管自知不太适宜替何家欢说话，但还是清清嗓子，预备帮腔。
　　“发，继续发。”何家欢不为难秦漠杨表态，示意罗莉莉继续：“约各位领导去小会议室面谈，绝没有差遣各位的意思。主要是整改内容涉及诸多原始凭证，搬来搬去不方便也不安全。”
　　“方主管忙没关系。”何家欢坐下来，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没时间，咱们就现场解决。5月8日第19号凭证，您报销沈阳会展中心高端技术研讨会场地费一万元，同月第142号凭证，沈阳办事处以同样事由申请报销会展中心场地费三万元。而对比该活动预算审批显示，场地费三万元应由办事处列支。”
　　“这钱不在预算之内吗？”方若琳脸色骤变。虚报活动费用可不是开玩笑的。
　　“凭证在那里摆着，方主管签的字，钱总、总裁逐级审批，报销款也以现金支付了。”何家欢有凭有据：“我们只负责把或有差错整理出来，至于改还是不改，全听各位领导决断。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没什么财务经验的，我能看出来的问题，本部考察应该不会看不出来的。区区一万块钱，方主管可能无所谓，但牵扯钱总失查，总裁疏忽，就太冤枉了。”
　　秦漠杨暗喜，想这何家欢好厉害啊。他担心她无力制衡，可现在看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权衡。你老钱不是往后缩吗，你总裁不是不表态吗，好啊，直接把整船打翻了，看你们如何？想上岸是吧，找她何家欢啊，这里才有救生员，这里才是诺亚舟。
　　秦漠杨知道她绝不是个处心积虑的人，可偏偏她还不会按常理出牌，反而让人应对不来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对事不对人的，旨在请求各位领导，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和我们进行沟通。至于约见的时间和次序，各位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换，我们已经做好随时接待各位领导的准备。”何家欢礼貌诚恳：“看看哪位实再没空，我们还可以现场解决？”
　　“啊，何小姐，我出差的机票都定了，看看能不能安排我们部门第一个约见。”
　　“不行，我们储运这边往来最多，放在第一个谈很合适。”
　　何家欢短短几句话，把会场的局面彻底扭转过来。
　　“谢谢各位领导配合。也请大家放心，在预审开始之前，钱总和总裁就明确指示，本次预审只完善原有账目不推翻既定事实，只整改或有差错不追究连带责任。”何家欢阐述立场，钱总见总裁点头认可，也连连点头称是，喜不自胜。
　　何家欢不忘给方若琳台阶：“我看还是请方主管先挑时间吧，她那边确实忙不开。”
　　“我可以跟若琳调换，我这边时间比较随机。”付邦帮腔。
　　“我也没问题。”秦漠杨表态。
　　“漠杨你当然没问题了，这整改日程里面根本没有大区营销。”经这么一说秦漠杨才细看手里的表，果真没有自己。
　　“我想起来了，何小姐原来是漠杨的助理。这就难怪了，何小姐专拿我们开刀，你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有人开始开玩笑。
　　何家欢心虚：“没什么问题约了谈什么啊？在此我重申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协助大家通过本部考察，规避公司财务风险，我可没说过我要捍卫公平。”
　　“哈哈”会场的气氛融洽起来。
　　“再次感谢各位领导的支持。我们要说的就这些，那就不打扰各位开会了。”何家欢和萝莉莉起身离开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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