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入夜前林先生匆匆来过，为我敷了止血祛瘀的药膏，右耳上包扎了厚厚的纱布。他大惑不解为何我的右耳会有一排血淋淋的牙印，但是言悉一脸讳莫如深，他亦不多赘言。聪明人总是不多言，因为言多必失。
　　秋色愈发浓重了，西城中绽放的各色花朵终是抵不过晚来风急，秋风一扫，便是卷着夜色，亦落了一地缤纷。
　　轻轻踏着细细柔柔的花落之声，我漫无目的地走到碧水湖畔。今日之前，除了言悉，不会再有他人令我夜不成寐，今日之后，便多了一个毛贼小七。人的确需要活得坦荡，心安理得些，做人便会开怀一些。
　　波光粼粼的碧水湖，漾着一轮一轮的光影，四下寂寥，来去无踪的风声，都带着清冷的叹息。
　　眼见四下无人，我斜倚在湖边黄石旁，索性脱了鞋袜，任双足浸浴在碧水湖中，还不是入冬的气候，但碧水湖的湖水却冰凉入心，只一微微荡漾，寒凉的水丝洇着双足，仿佛缕缕细丝深入肌理，刺痛了我的双足。
　　身后走过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深更半夜的城内鲜有人走动。不过我向来不和人相与，这来来去去的人，我也不识得几个，既是丫鬟打扮的女子，我也懒得回头行礼，便自顾自的坐着晒月光。
　　忽觉背脊心上一凉，仿佛被泼了一身的秋意。
　　“谁？”我蹙眉，问。
　　那个女子许是见我右耳包上厚重的纱布，故意紧挨到左耳，轻轻悄悄地说道：“是我。你的小七。”
　　“是你？”我一回头，一对狭长明丽扇动着暧昧的眼正触碰到了我的唇，唇上一阵酥麻，似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摄心感。
　　他瞬间弹开，与我拉开一米远。“你个丑丫头，竟敢偷亲我。”
　　我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好似想把整个嘴都拧下来，连连对着他呸了好几次，扣喉干呕了几轮，这才回过神。“你恶人先告状！谁偷亲你啊！给我住口！你不信我大叫，让西城的侍卫把你给抓起来！”
　　“好，好，好，我忍你。”他幽然凑近来，压低声音，仿着一口姑娘娇柔婉转的腔调。“适才是我不小心，以我的眼，碰到了姑娘的嘴，真是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这还差不多。”我敛起怒容，看着毛贼小七着杏花黄对襟夹衫，湖绿罗裙，梳着两只牛角盘纹发髻，皎洁的脸上抹着玫瑰色胭脂，两颊微红，乌黑的睫毛扇动着星星般的光芒，我难以抑制的捧腹大笑。“好标致的姑娘啊！”
　　他努了努嘴，极不满意地说：“不许胡说。”
　　我瞟到了他隆起的胸部，用手拍了两拍，胸上温热，我笑道：“呦，你这两个包子还是刚出炉的，挺热乎。”
　　他掂了掂自己的假胸，神色谨慎道：“你就不怕把他们都引过来？”
　　我收起笑意，才惊觉。“你怎么还不走，要是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你干嘛打扮成这样？”
　　他上下打量了自己，讪笑道：“只怪这城里守卫太过森严，每个角落都不安全，只好乔装打扮成城里的丫鬟，迷惑那些魅影侍卫。”
　　我啧啧赞叹道：“你这俏样，真是以假乱真。”
　　“梓桑。”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叫我。我讶异地看着他，直觉告诉我，他会说出一些让我为难的要求。“你能不能帮我打探……”
　　“不能！”我打断他，他未出口，我便已知他的下文。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你是我在凌月城唯一的朋友。”他似乎很诚恳，只是这份诚恳我不能接受。
　　我顾不得潮湿的鞋袜，便是穿好就起身。“我们从不是朋友，别和我套近乎，我亦不会为你再背叛少爷。”
　　“赫迪言悉？你对他当是忠心耿耿，可是你却没有向他告发你昨夜见过我，这已是对他的一种背叛。”他威胁道。
　　“我是有感于你的孝义，但是现在看来，我真是追悔莫及。”我反唇相讥。我拂袖欲走，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能为言悉打探出他们进城的途径，想来也是功劳一件。
　　小七双手扶住我的肩，一脸好气。“梓桑，求你帮我最后一次。”
　　我默许。
　　“帮我留心打探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只要你找到他，我便立刻离开凌月城，从此消失在你面前，绝不会再让你为难。”小七辞情恳切，我的心却沉沉坠落，他的要求，怕是极难做到。
　　我探寻着问道：“如果，你找不到他，你还会走吗？”
　　“不会。小八与我情同手足，自幼一起读书习武，我断不会不顾他的生死，自己全身而退的。”小七看着我，眼里尽是坚韧。
　　“你不可以不顾你兄弟的生死，但你却罔顾了其他人的生死。”我愤然不平，“你们如何潜入凌月城的？”
　　他默然不语，眼内星光乱闪。
　　“凌月城地牢缘城而设，你若不是城中有人接应，便是从地牢某处潜入而来，然后一把火烧了地牢，是不是？”我紧紧地攥住小七的手腕，斥道，“烧了地牢无关紧要，但是你何必关了牢门，让所有无辜的女子全部活活烧死，你好狠心。一个如此泯昧良心的男子，竟然还配谈什么兄弟之情，母子孝义？”
　　“你猜到了。”他黯淡地说，“火，的确是我们放的，为了吸引凌月城侍卫的注意力，然后趁乱在城内潜伏，伺机寻找黑□□魂箫。”
　　我冷哼一声，不觉松开他的手腕，退却了几步。他姣好的容颜，瞬间幻化成狰狞的模样。
　　“但是我并没有封锁牢门，若是侍卫有心救人，绝对能赶上救人的时机。”他十分笃定，而我却不那么相信。“你不信我？”
　　“我信不信你，又有何妨？”我叹息了一句。“你武功高强，杀了我，对你而言，易如反掌。”
　　“你信我，我绝对没有关闭牢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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