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夜露深重，风过便一阵秋凉，这几日枕着凉丝丝的秋意很容易便入睡了。正酣眠中，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一个激灵便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起身望向窗外，树枝摇曳，月影稀疏，清雅之景却被不合时宜的火焦气味扰乱。
　　我的嗅觉异常敏锐，定是凌月城起了火灾，我夺门而出，循着烧焦的气味，未到西城边缘，就看到洛青、洛柳统领着一众魅影侍卫朝地牢方向奔去。
　　我一把抓住奔过的洛青，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洛青眼见是我，长话短说，着急道：“梓桑，快回去，地牢无故失火。”
　　他擦身而过，领着侍卫们火急火燎地扑灭火势，我朝着栖迟堂奔去，这等大事，言悉必然挂心。
　　突然，夜空中霹雳一声，电光划破死寂，浓云之中电光骇然，耳畔充斥着从天而降的杂乱零落声。
　　“天降尸骸……”
　　“什么？”
　　我蓦然听到人群中有人慌叫。
　　电闪雷鸣后，竟然下起了一阵尸雨，霹雳巴拉，掉落在凌月城各处，竟然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骸，有些兔腿、羊头、牛尾、猪胸……甚至还有肢解后的人形肢体。
　　我惊骇不已，刚一转身，正好与行色匆匆的言悉打了个照面。
　　我一福身。“少爷？”
　　他略一瞟眼，道：“洛青，去召南堂。”
　　我退开言悉的前路，让到一边，却看到屠茜儿正姗姗跟在言悉身后。
　　本是良辰美景，舒心爽利的一夜，如今却漫天红光，打亮了凌月城半边的天空，满城的尸身，让所有城里的人，人人自危，天降异象。
　　见到屠茜儿一脸小人得志的狐媚相，我平淡的心海也硬生生地掀起波涛汹涌。她一脸娇柔的惊恐，抓住我的袖子，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我甩开她，兀自奔去。
　　哀嚎声不绝于耳，行过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尸身脆落的响动，每一块尸块都留着煞红的鲜血，断肢的切口处像是被一股蛮力强行撕裂一般，惨不忍睹。
　　地牢无故失火，空中忽降尸块，究竟是天意动怒，还是人为残害？越近地牢，哭恸声声震天响，火蛇狂舞，火势排山倒海，根本不容侍卫们扑水救火，幸而地牢在山腰空旷处，即使焚烧干净，也不至于牵连其他各城。
　　洛青拉住我，斥责道：“你怎么来了，看什么热闹，那么大火，天降异象，还不快回去。”
　　我讪讪低头，瘪了瘪嘴。“你别着急，我这就走。”
　　以我凉薄的性子，他人死生与我何干，断不会生了这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是这火来的太突然，舞姬自戕后，天降尸骸，地牢又突然起火，种种看似巧合，却真是巧合般简单。这几个舞姬起初都是从地牢中选出来，供言悉玩乐的，如今天降大火，焚烧了整个地牢，且地牢中不见有任何活口留下，似有毁尸灭迹的深意。
　　“啊嚏——”呛人的浓烟涌过来，止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我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免得多生事端。这满城接连不断的尸雨，骇得侍卫们都心思惶惶，生怕得罪了漫天神魔，降下灾祸。
　　眼见地牢救火无望，而每走一步，都恐慌踩到人的手手脚脚，那种恐惧前所未有，压抑着恐惧和即将积压到喉咙口的呕吐感，趁早回房。回转身之时，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若这燥热恐慌的夜空中温润的露珠，萤火烛光，平和安然。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好似看的不是我。
　　“大少爷。”我轻声问候，礼多人不怪。
　　赫迪诺的眼里满满都是深深的忧思，再多些，怕是要满溢出来，我这一声问好，他连忙敛去神色，装出平和淡然地应了声。
　　我朝他低颈问好后，正想走，这先前烧红了天，这会儿又被熏黑了天的浓烟呛得我止不住打起喷嚏，在赫迪诺面前形象全无的捂住口鼻。
　　“被浓烟熏坏了吧。”他对我说话，总是那样一副和顺的样子，一点不带着大少爷的距离。我忙不迭点头，他拉着我就往山径树木丛生处走。
　　走上了山间的小路，从天降落的尸块好像突然被隔绝在了天际之外。
　　“被吓坏了吧。”他柔声询问。
　　我点了点头。“天降异象，诡异非常。”
　　我正期待着他会给出一些解释来，不想他却绕过了话题。“你的手，好了吗？”
　　亏他还记挂着，我伸出手指，说：“好了。结痂了。”
　　“大少爷怎么来这里？”刚一问，便意识到失言。只好沉默不语。
　　“怎么突然噤声了，我就那么召你害怕，你对着言悉可是什么都敢说。”他说，我正纳闷他此话何意时，他复而言，“你忠心护主，在凌月城无人不知。你敢跟主子说杀光那些舞姬，便胆色过人。”
　　我害羞道：“大少爷谬赞了。”
　　他的手拂过我的耳鬓，呵气熏暖耳垂，那种亲昵让我惶恐。“我也想要你这样忠心的丫鬟，不如我向言悉要了你。”
　　我连连摆手，这可着实吓唬到我了，我若是去了东城，在北羽流萤的眼皮底下过活，必然苟且如蝼蚁，命贱如草芥。
　　“奴婢不敢有此念想，奴婢蠢钝不堪，奴婢丑陋无比，奴婢心思粗鄙，奴婢心胸狭窄，奴婢眼高手低，奴婢蛮横无理，奴婢不识抬举……”我一口气不岔地数落了自己许多或有或无的缺点，听得赫迪诺的脸色由白转青，继而只一味的微笑起来。
　　“言悉都许了你不用自称奴婢，在我面前同样就好。”
　　这一路的山风吹得极之柔和，夏末衰败的残花花瓣缘径而撒，来不及零落成泥，却在漫天火光打亮下，露出了焦黄干枯的卷曲模样。
　　“你来了凌月城多久了？”他问。
　　“一个多月了。”
　　“还习惯吗？”他舒展眉头，问道。
　　从这方的山径上，能望到熊熊燃烧的烈火逐渐得到遏制的趋势。
　　“我们做丫鬟的，能让主子习惯就好。那样才能安身立命。”我感叹道。
　　他轻轻地笑了，很柔和，很好看。“你倒是乐天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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