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舞姬道：“人可以相似成这样，真的难以分辨，只是人的性格天成，又岂会朝夕之间南辕北辙。门主酷爱容貌，阳光微烈，便以面纱遮蔽，风沙微起，便以花露润面，如今容貌俱损，她又如何能说得如此轻巧？”
　　盲眼舞姬怒道：“你这个贱婢，竟敢冒充门主，我真恨当时不一掌劈了你！”说话间，她愤怒地牵扯起脚下的铜环，黑血浸透了整个铜环，斑斑驳驳，腥臭四溢，若非身负重伤，且被钉在十字木桩上，极有可能将我剥皮剐骨，泄她心头之恨。
　　“被你们揭穿又如何，我想知道的，你们已经悉数告诉了我，已经足够我交差了。”我讽刺地笑，对她们留情，便是对自己残忍。从月神祭祀中活下来那刻，我便知道，铁了心活，才是我今生最大的目的。
　　盲眼舞姬转怒而笑，挥洒着爽气的笑声。“你以为赫迪言悉为何要你来审问我们……哈哈……还不是看中了你长得像门主，一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竟然懵懂不知，可悲，着实可悲！”
　　她的一言，心惊了我。言悉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那么单纯。
　　“贱人，你休想从我们口中再知晓任何事，你绝对没有这个机会！”盲眼舞姬倔强地一昂头，以搏命之力将后脑勺磕在粗实的十字木桩上，顿时脑浆直流，青白的浆糊从木桩上一滩掉落在地上，软腻不堪，令人眼污。
　　另一个舞姬亦笑了。“青黛姐姐，我来陪你，决不让你黄泉路上孤身难行！”说罢，她效法着盲眼舞姬惨烈的死法，就地身亡。
　　二人自戕，却不失为忠心壮烈。我不过是奉命来审问的，却不想成了一场送葬。生死的轮转，我竟冷冷地看着，不觉得丝毫恐慌，许是从小家中就以做棺材营生，死死生生的事情见多了，便见怪不怪，人总难免走这一遭。再者，终究是两个与我无关紧要的人物。只是她们一死，让追查行刺的线索就此捏断，言悉不免要责罚于我。
　　言悉紧蹙眉峰，凝成一道黛色远山，洛青已经向他汇报过两个舞姬已自戕的消息，我正等着他责骂于我。
　　“问出什么了？”他执起一杆白玉通透的毛笔，在泛黄的宣纸上踟蹰，神色转而冷鸷。
　　我挑眉看了眼，复低头道：“她们言之凿凿，自称凌月城偷盗了她们门中的宝物。”
　　言悉不动声色，只一滴乌黑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晕开了一片。“其他人，怎么样都撬不开她们的嘴，梓桑不负众望，值得嘉许。”
　　“少爷谬赞，并非梓桑的功劳，一切都在少爷的鼓掌之间。”我试探着问。
　　“是吗？你且说来。”言悉笔力遒劲，“虚”字落笔，锋芒尽掩。
　　“不敢。”我本能后退了两步，眼前的男子，即使笑得如何云淡风轻，他心里的城府却比海深重。言悉笑意吟吟，这一笑令我心中怵然。
　　“不敢？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但说无妨。”他不容置喙地命令，我只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爷一早便知道，只有我才能问出来。”我顿了下，观察他的表情，他大笔落下了第二字。
　　“说下去。”
　　“因为，我像一个人，两个刺客口中的门主。少爷一早便知，故而，将刑讯这个任务交付于我。只要我不露声色，必然能骗过她们一会儿，而我能抓住机会问出些端倪，即使无法问出全貌，只要有一丝线索，凭凌月城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想知道一切，并不难。”我口说着我心，言悉一早洞悉，我又何必在他面前掩饰，他亦正亦邪，对我若即若离，我实在搞不清楚，他真是拿我当个丫鬟，还是另有图谋。
　　“你很聪明。”他淡淡地说，“但是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他敏锐地触及到了我的软肋，我怕死，很怕。我赶紧躬身言道：“少爷不会让我死吧？”
　　“不会。”他抬头，望着我，灿然一笑。“舍不得。”
　　“少爷，梓桑有错。”我态度端正地致歉，“是我刑讯不利，导致两个刺客自戕。”
　　“无妨，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即便活着，也不会再多其他。”他复而低头，继续在宣纸之上大笔挥毫。
　　“少爷……行刺你的究竟是何人？”
　　他笔杆一顿，低头说道：“此事到此作罢，别再和人说起。”
　　“是。”我退了几步，想走，可心中的疑惑却令我步履维艰，不是我心中藏不住事，而是那关系着言悉，他留我在身边的意图，他对我有没有真情？
　　“你还有话想问？”即便不抬头看我，他也能洞穿我心。
　　“少爷，你选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她究竟是谁？”我索性直抒胸臆，将疑问尽说。
　　言悉扑哧笑了，直起身，随手将白玉笔杆架在砚台上。朝我招招手，示意让我过去，一手揽过我，修长的食指点着我的鼻尖，戏谑道：“梓桑生气了？”
　　我挣开他的手，退出他的范围。即便我再眷恋他的怀抱，亦不愿以一个影子的身份存在。“梓桑不该多问。”
　　“刺客口中的门主是一个与凌月城为敌的女人，死了多年了。之前并不觉得相似，经你提点，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不若梓桑清丽可人，我见犹怜。”言悉言词佻达。
　　他对我仍然有所隐瞒，可是，即便隐瞒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丫鬟，我虽不自欺，不自卑，但却无法令主子对我知无不言。
　　桌台上，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
　　我抿嘴笑了，这便是答案，虚实、动静之间，可待佳音。言悉，他冷眼旁观，用人独到，令人拜服。
　　日落西沉，晚霞大有席卷整幕天空之势，我挪步离去之时，言悉只问了一句。“清心丸可有服下？地牢瘴毒，洛青应该早就让你服下了吧。”
　　“嗯。”我点点头。
　　他亦略微颔首。
　　清心丸，可解去留台地下瘴毒，他思量到，代表心中有我。眼下，我只有一事不明，两个舞姬口中的门主，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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