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去留台。
　　偌大山间石碑上，铭刻着“死生留不住，魂梦总相归”这十个字。
　　似有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却无人诉说。洛青告诉我，这便是城里关押犯人的地方。凌月城自有一套法律，对待夫人、少爷、小姐、家仆、侍卫、外人都适用。而去留台便是关押一干人等的人间炼狱。
　　洛青领着我拾级而下，他递了一枚小药丸在我手心，嘱咐我吞服。
　　我好奇抬眼问道：“这是什么？”
　　“地牢之中有瘴毒，丝丝入体，不易觉察，若不服用清心丸，瘴毒入体会落下终生难愈的病根。”洛青说的恳切，我不虞有他，干吞了服下。
　　“如果中了瘴毒，病症是何？”心中惴惴不安，便想多知道些。
　　他摇头，为难道：“不好说，因人体质不同，而病症各异。”
　　“这药丸是少爷嘱托你给我的吗？”我不免多心再问一句。
　　洛青面有难色，似是不愿多言，我亦不再多问。赫迪言悉，心中果然没有我，对我若即若离，时而关怀备至，时而弃之敝屣。去留台牢狱中有天然的瘴毒，若不是洛青心系于我，怕是将来不明不白的毒发，都不知道所谓何事。究竟是知道太多，终是不好。
　　去留台的地牢进深极远，暗无天日，走了不知多久，洛青在漆黑的狱中为我开了一扇门，火光跃然跳出门外，晃花了我久处黑暗中的眼睛。
　　“她们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我顾向洛青，他应了我一声，我便进了密不透风的牢门。
　　昨日还妖娆风韵的美人儿，今日却沦为可悲可叹的阶下囚。两个舞姬的手腕处分别被两枚手指粗细的钢钉，钉在了十字木桩上，脚踝处亦扣进了钢环，坏血直流，惨不忍睹。昨夜被言悉以碎瓷片刺瞎了眼睛的舞姬，坏死的眼睛上流脓不止，苍蝇这些藏在角落旮旯里，钟意腥臭的虫豸嗡嗡声不断，盘旋在坏眼的脓血上，另一只眼则茫然无焦点，仿似亦瞎了，惨不忍看。这便是凌月城用刑的手段，相比而言，我之前所受的杖刑算什么，真是天壤之别，小惩大诫了。
　　“梓桑，我先出去了，少爷还有其他事情嘱咐。”洛青附在我耳边道，之后，局促的牢狱中，只有我与另一个舞姬面面相觑。
　　我正踟蹰不知如何开口审问，舞姬却率先说道：“门主……属下不知门主在此，贸然行刺赫迪言悉，坏了门主的大计！该当死罪，青黛，真的是门主啊，她是失踪已久的门主啊……”
　　“门主，当日青黛挟持门主，是青黛冒失之举，只因门主初到栖迟堂的时候，我等二人并未看得真切，可惜……如今我却再也无法见到门主的容貌了……”她荒芜的眸子中，冒出热泪来，倏然流下，在血肉模糊的脸上，倒是杀出了一条干净的水路来。
　　门主？我霎时没了章法，她们情词恳切，看着不像是讹谎于我。于是，我顺水推舟，并未将惊讶之情溢于面上。但我毕竟是冒充她们的门主，必须速战速决，与她们的交谈越简略越好，免得露出马脚。
　　“你二人为何来行刺赫迪言悉？”我便挑着要点问，免得被揭穿是假冒的，她们便咬死不说。
　　舞姬咬牙切齿道：“凌月城自称江湖第一城，却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偷了门中的宝物，难道门主忘记了吗？”
　　她们与言悉必然是有前尘往事的纠葛，我切不可露出马脚，不然前功尽废。我顺着她们的话头道：“仇恨自然不可忘，只是凌月城财大势广，凭你们二人鲁莽之力，岂能成事。我小心在此，好好筹谋，只为了一击即中，一举推翻凌月城。”
　　“门主教训的是，我们过于莽撞，不知是否坏了门主的复仇大计？”坏血覆满了她衰落的脸颊，却仍然担心着她们心中的门主。我本不该生出怜悯之心，怜悯她们，难保我不会成为她们。
　　“你们暂且放心，赫迪言悉如今信了我几分，怕是将来在他身边亦好做筹谋。”我顺势讹谎，让她们放低戒心。
　　“门主？”舞姬看着我的疤面，咬牙切齿地说，“只是门主的花容月貌……竟然被赫迪家害得容颜俱毁！”
　　我怅然而语：“活着就好，皮相尔尔，何须介怀。”舞姬彼此默然，话锋之间似有不妥。“凌月城的侍卫像魅影一样，你们如何能潜伏进来，却不被发现，是否城内有人接应？”我一针见血，问到深处，舞姬到底不是傻子，渐生疑窦的眼，露出不信任的神情。
　　“凌月城固若金汤。”瞎眼的舞姬说道，“只是有一处，却是破绽……”
　　盲眼舞姬语滞。我不明所以地问道：“是何处？”
　　盲眼舞姬反问道：“难道门主又忘记了吗？”
　　眼虽盲，心却不盲，话锋转折间，将了我一军。我若是他们的门主，又岂会不知道所谓的破绽在何处。我缓缓地笑了，笑容掩饰着被戳穿的尴尬。“破绽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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