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特意去演武厅找了洛青，言悉说过，男女钟情，若是善加利用，便是利器。我便念在洛青对我有几分好感的份上，与他商量点事儿。演武厅地处西城以南，地势高峻却平坦，恢宏壮阔，云雾萦绕，日照而升，大有破云而出，喷薄万象之态，颇具几分霸气。
　　洛青见我款款而来，喜出望外，小跑几步，问道：“梓桑怎么来了，伤势还没好，少爷不是应承放你几天假期，你是来这儿看我吗？”
　　我略略倾身，微笑说：“我初来没有多久，幸是遇到了洛大哥这样的好人，才能在凌月城里领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差事，只是说来惶恐，生怕再有差池。”
　　“你不妨直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绝对尽力。”洛青与我说话时，总是那么温和，邻家大哥哥似的。
　　我怯生生地低颈，道：“先前少爷贬了梓桑去北城当杂役丫鬟，现在复回原位，自是不用去北城了。只是，现下正是缝制军备用品之际，西城缺了一个人手，怕是不太好向荣管家交代……”
　　“哦……我以为有何难事，梓桑原来心中是记挂着此等小事。”洛青大大咧咧道，我就是看中他为人热忱，对我有几分喜爱，何况又是赫迪言悉的贴身之人，他说的话在西城还是颇有些响动。
　　“不知此事应该向谁去禀告？”
　　“按理西城的琐事应该是林管家执掌，但是林管家生病已月余，此等小事不必去劳烦他了，和我说一样。”洛青拍着胸脯道，虽说是个粗线条的汉子，毕竟不尽然是个蠢人，看出我有所求，问道：“梓桑心中可是已有去填数之人？”
　　“不知，洛大哥认为屠茜儿可好？”我征询道。
　　洛青先是一愣，道：“应该成。不就是个丫鬟嘛。”
　　我向他一福身，笑道：“洛大哥，待梓桑如此好，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梓桑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洛青看我，我不觉有异，他不会因我的疤面而如看待异物般视我，他见过我原本的样子。
　　我兴冲冲地到了栖迟堂，算着时辰，应该伺候言悉用午饭了。到了珍福馆领取言悉的膳食时，却发现厨子们已经在洗涤锅碗了，我大惑不解，虽说之前言悉的三餐外加宵夜都是林管家负责安排的，但是自从我担当了这贴身丫鬟的职责之后，这便是我每日必须的工作，怎么会提早被人领取了，难道赫迪言悉今天那么早就饿了？
　　山风轻送着栖迟堂里溢出的饭香，我一进堂，屠茜儿裹着锦绣素衣，妙色飞扬，立在言悉身侧，两人有说有笑。
　　言悉见我进堂，别过头，与我说话。“梓桑，你来了？”
　　我心有些不快，面上还是掩饰得宜，只是语气稍欠些。“嗯，少爷。来了，但是晚了。”
　　“不晚，是今日的饭用早了。”言悉倒是颇为爽利，一语就戳中我的疑窦。“茜儿好厨艺，荷盏金露，迎风见月，荫溪翠柳，如此美味，人间少有。”
　　不过就是荷叶香鸡、酱爆鳝丝、鲍汁菜心，只是工艺考究，着色明丽，菜名动人，便摇身一变，身价百倍。
　　屠茜儿莞尔，笑道：“多谢少爷褒奖，都是些粗鄙的吃食，奴婢换了些舞文弄墨的名字罢了，少爷喜欢，奴婢下回自当尽心尽力，再创新些口味来。”
　　“梓桑，茜儿就留在西城了。她与你相若，都是初入西城，不过你来的时间较长久些，往后你要好好提点他。”言悉吩咐道。
　　如此看来，我交托于洛青的任务算是黄了，屠茜儿心思细密，擅长求生卖弄，又颇具姿色，以色示人，厨艺了得，定然占尽先机。她看穿了我与她之前结下的梁子，我自然不会放任让她留在西城，趁着我去演武厅的功夫，在西城主人身上下手，她便可以安然留在西城，得一个营生。万一被言悉看中，伺候得宜，没准儿还得个小妾，岂非连我都得对她唯唯诺诺。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言悉问道。
　　“我在想，以后西城有了茜儿料理少爷的饮食，少爷定然口服了得，日日得享饕餮盛宴，妙不可言。”笑容有时是极好的伪装，看着人心善，笑容底下，可别有乾坤。
　　“少爷！”堂门外洛青和洛柳禀报。言悉挥了挥手，遣了我和屠茜儿出去。
　　我正愁不知如何与她交涉，不想她却摆出楚楚可怜的魅惑劲儿来，道：“我知道，你心里定还是忌惮着当日地牢中我出卖你的事儿，又在昨日夜会中讥讽了你，一切都是茜儿愚蠢，当日只是求自保，并未真的担了什么坏心思。既然今天我们都在这西城当了奴婢，只求能化解梓桑心中的怨恨，一起伺候二少爷，好好为二少爷办事。”
　　我大度道：“这个自然。茜儿放宽心，若是没有你的提携推荐，我如今仍是在地牢之中，哪里有机会在西城重见天日，过去的事，就烟消云散吧。”
　　我们二人相视一笑，仿似前事尽泯，其实，人心何如，冷暖自知，不过是骗人骗己。她既然有心要留在言悉身边，又见当日言悉搂着我的神情，自然要和我搞好关系。
　　“梓桑，你的脸？”她问的有些唐突，不过亦在情理之中，之前别过之时，我的脸完好无损，如今却是毁了半边容颜，自然令人惶恐。
　　我捂住了疤面，惊惧，故意压低声调道：“你认为二少爷如何？”
　　“二少爷自然是英姿不凡、相貌出众、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郎。”屠茜儿一脸期待，满怀欣喜地答，“梓桑，为何有此一问，难道？”
　　“嗯。二少爷虽然表面上和风煦目，可是若是手下之人办事稍有不顺从他的意思，或者他心情稍有不快，便会以热油淋人脸颊，苦不堪言。”我啧啧慌张，及后噤声。
　　“多谢梓桑提醒，我定然会小心侍候。”屠茜儿向我礼貌倾身，张皇而去。
　　不知怎么，我总心绪不宁，这种感受自记事起，这便是第一次，有一阵烈风扑面，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心里空落落的。
　　洛青不一会儿便垂头丧气地从栖迟堂出来，见我仍站在不远处的回廊，走过来与我打了个招呼。“梓桑，看来得另找一人，去填北城杂役丫鬟的空缺了。”
　　“无妨。洛大哥，出什么事儿了，你那么费神不悦？”我问道。
　　“没什么大事。我回演武厅了。”他顿了下，道，“你若是想，可以来演武厅坐坐。”
　　我点点头，谢过了洛青。洛青不悦，自然是来自于言悉。不一会儿，言悉从栖迟堂出来，迎着正午毒辣的日光，藤黄锦袍与天空混为一色，舒展了肢体，明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刚想静悄悄地退下，这当口上怎么好激怒喜怒无常的赫迪言悉，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过来!”他目不斜视，令道。我左右张望，身边并无他人，他又重申了一遍，“叫你呢，姚梓桑，过来！到本少爷跟前来！”
　　“少爷不高兴啊？”我赶紧关切地问。也不知何时起，对着言悉，我倒是变成了热心肠。
　　他白了我一眼，道：“显而易见！”
　　我低头不语，不想多说多错，现在既然有了屠茜儿这个颇工心计，姿色撩人的丫鬟，言悉一时□□上脑，保不齐又把我踢到北城干杂役去，决不能拿前途冒险。
　　“你说说，我为何不悦？”他居高临下斜睨我。
　　只是一夕之别，昨夜还关心在目，今日便生分许多。我只得恭敬道：“我，不敢乱猜。”
　　“你虽不与他人交好，但是洛青倾慕你，你也颇懂得善加利用，孺子可教。”他一针见血，我恼羞无言。“洛青虽不会与你细说，但是你的小心思，应该猜到了几分。说吧。”
　　我小心揣测，道：“莫非是撬不开那两名刺客之口？”
　　他点头，我说中了他的烦忧。“我只有一事不明，来凌月城中行刺，必然有所图，却为何图谋于我？”
　　“少爷的意思是，凌月城历来的规矩，嫡长子继承城主之位，其他子嗣在前城主仙逝之时遣散，按理说，就算是要行刺，这对象应该是大少爷。”我照着言悉的思路，接了话茬，刚说到一半就感应到他毒辣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多嘴了。
　　他哂笑，令道：“说下去。”
　　“梓桑愚笨。若然行刺了大少爷，那么行刺之人极有可能……”我向他认错，再说下去，那揣测已非我所能承载的。
　　“极有可能是我……呵呵……念在你有些小聪明，我给你个差事，就由你去审那两个刺客。”言悉撂下了这话，转身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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